说完后她掉头就走,三个牌友加上接过天豪的如瑛也快步跟上,工人把钢琴搬出去 了,只留下右脸颊仍火辣辣地痛的桓竹跪倒在地,迷惑不已、难堪不已、痛楚不已,终 至痛哭失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只觉得双眼红肿、全身酸痛,大厅里暗沉沉一片, 没有人喊她去吃饭,也没有人过来看她,桓竹想起翠婵骂她的那些话,真恨不得自己能 够永远躲在黑暗里,再也不必面对隔天的阳光。
“桓竹,”最后来扶她的是甫上成大的华维。“桓竹,来,到小哥房里去,小哥帮 你把作业补回来。”
两人不眠不休的赶了一夜,终于把设计图给完成了,隔天华维先送她到学校去交作 业,再载她到成大校园去,时近期末大考,原本热闹的榕园几乎找不到十个人,华维挑 了棵最老最大的榕树,要她倚着树根坐,接着就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给桓竹听。
桓竹很专心、很平静的把“故事”听完,然后在沉默良久良久之后,才问了华维一 句话:“小哥,那为什么你不像阿姨和大哥、大姊一样讨厌我呢?”
华维仰首向天,也一样想了好久好久。“坦白说,我不知道,桓竹,或许是因为你 出生的时候,我还很小,所以不像大哥、大姊他们清楚的记得妈妈为爸爸与你母亲的事 痛苦挣扎的往事,不过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他蹲下来握住桓竹的手,由衷的说:“ 重要的是你已经到这世上来了,而且你是你父母相爱的象征,是你母亲不惜牺牲自己所 换来的生命,在我眼中,你姓汤也好,姓夏也罢,总之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告诉你 真相,是要你更珍惜自己,好吗?”
泪水明明已在眼眶内拚命打转,但桓竹硬是没有让它流下来,她投进华维的怀中, 重重的点头,认真的许诺,“好,小哥,我答应你,我一定珍惜我自己。”
桓竹用手背擦掉满颊的泪水,“珍惜自己”,七年来她在学业、工作上尽心,二十 岁便出外独立生活,自问并没有辜负当年对小哥许诺的那句话。
但是爱是深仞,情是怒川,自己在纵身之前,又没有预留退路或先寻渡桥,哪有不 陷溺的道理?
只恨那说好一同强渡浪头的人,竟撇下她不管,迳自上岸去了,甚至站在岸边嘲弄 她别脚的泳技和贸然投河的冲动。
然而最真最诚最纯的爱恋,要求的,不都是这种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吗?
甚至不在乎粉身碎骨?桓竹用越形消瘦的手臂环抱住自己,想起逝去的母亲:妈妈 ,你也是如此爱着爸爸的吗?不惜粉身碎骨?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既能完全谅解阿姨难堪的心情,也能完全明白她想对自己好,却 偏偏做不到的窘况,越爱丈夫,越无法忘却他的曾经背叛,更何况爸爸从头到尾都没有 掩饰他在婚姻上为何选择阿姨而舍妈妈的理由,也不思欺瞒在爱情上妈妈才一直都是他 唯一的眷恋。
桓竹蓦然意识到父亲的自私,在这场纠缠数十年的情爱中,妈妈赔上了青春和生命 ,阿姨付出了她一生的痴恋,而爸爸,爸爸只是予取予求,根本没有真正的去怜惜妈妈 的眼泪和尊重阿姨的努力。
说到底,两个女人,他都爱得不够。
就像于轩对自己一样,又或者她的处境越发不堪,只因为于轩从未真正爱过自己?
桓竹一惊,赶紧甩甩头,怎么脑筋转着转着,就会转到于轩身上。
她起身换上牛仔裤和大毛衣,又过了一周,该到镇上去打电话给小哥了?
***
拨通了号码,桓竹没有想到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竟然不是小哥的,而是……
“大姊?你怎么会到小哥那里?”
“桓竹,桓竹,你听我说,”华纯显得十分慌乱。“不,你先把住的地方告诉我们 ,我们过去找你。”
我们?除了她,还有哪些人呢?
“大姊,有什么事在电话中说也是一样的。”
华纯本想坚持,但似乎也能感觉到桓竹的倔强,便重重叹了口气说:“爸爸病了。 ”
“爸爸病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桓竹,不要着急,只是血压偏高,你别着急。”话筒被华维抢了回去。
“小哥,”桓竹仍然放不下心的追问:“爸爸真的没有关系吗?平常不是都固定在 服药,怎么会──”
“真的没关系,”华维的声音中却透露出浓浓的疲倦与无奈。“他现在在医院中, 有医生、护士照顾,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你放心。”
都已经住进医院里了,这……,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呢?不会只是因为她跑到这里 躲起来吧?
“小哥,要我放心可以,但你总得先把话说明白啊。”
“桓竹,真的没有什么,爸爸是因为在泰国那边设厂的事出了点状况,心里一急, 血压才突然上升的,你──”
电话又换人讲了。“你再不出面,我们汤家就完了,你知不知道?”是华绍一贯霸 道的口吻,“桓竹,欧于轩运用关系冻结了我们在泰国的投资,工厂一日不盖好,我们 这边就得继续亏损下去,不管我们汤家对你如何,好歹也养大了你,并且让你读书,供 你到能够自立生活,就算是一条狗,也会懂得感恩图报吧。”情急之下,华绍显得有些 口不择言。
“但是大哥,我不是狗,我是人,狗必须愚昧的忠于主人,我却有判断的能力。”
“不但汤家完了,”桓竹听到华纯在一旁嚷嚷着,“连周家也要倒楣,说不定到头 来,我连这段婚姻也保不住,大哥,你口气放软一点行不行?你求她嘛,求她至少露一 下面,不然欧于轩绝不会善罢干休的。”
“要我求她?华纯,你有没有搞错?我为什么要求她?若不是她勾搭上欧于轩,那 混蛋也不会找上门来,现在我们就不会这么惨了……”
接下来华绍又讲了多少难听的话,桓竹并不知道,因为话筒已经又回到了华维的手 中。
“桓竹,你不必听他们的,倒是那个表……”他突然欲言又止的。
“小哥,是不是有昌祥的消息了?”
“当初把红木盒子和表炼交给我的那位朋友,农历年时又去了一趟泰国边界,那个 把东西卖给他的难民说若想知道怀表主人的下落,就一定要先找到现在的拥有人,可是 欧大哥却什么都不肯说。”
欧大哥?又是欧于轩,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桓竹,大致情形就是如此,爸爸的身体真的没有什么大碍,如果你不放心,明天 再打电话来,我把他病房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你直接打电话过去和他聊一聊,好吗?”
桓竹本想再多问一些,但华绍和华纯在那一头嚷嚷不休,她顿时失去了兴趣,而华 维也急着收线。
“你自己多保重,不聊了,再见。”
***
隔天问明了爸爸住院的病房号码,桓竹便迅速赶下山去,趁汤家人都不在的时候, 进房里去。
“爸爸。”她蹑手蹑脚的,悄悄来到床旁轻喊道。
但念泽仍然惊吓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牢牢的盯住她看。“桓竹 ?是你吗?真的是你?”
看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桓竹的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小哥骗她,爸爸的病情 不轻啊!“爸,是我,真的是我,桓竹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