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邑尘内心激烈交战着,不晓得该不该悄悄起身着个分明时,外头已经又传来了 另一个暴烈的声音。
“好啦,废话少说,我已请示过西楚霸王,今日之事必成,你们两个过来;”
“是;”方才对话的两人应道。
接下来的一阵窸窣之声,据邑尘推测,可能是在绑束头巾、腰带和足胫布。
“好了,我已在你们的心腹间写上“云凉佛前心,玄火种后心”十个字,再佩上符 纸,可保刀枪不入,待会儿你们分藏干、坎二门,我居中,被他个措手不及。”
“大师兄,杀了这狗官,真的对朝廷有益吗?”
“那当然,你们没听董爷说吗?这狗官在当年咱们义军烧洋楼、杀洋人,正干得巧 打烈烈时,坚持剿我,后来大毛子军队开进城里,他所统率的精兵又名为抗外,实则处 处对我横加阻挠,像这种阳奉阴违之徒,多留一刻均是祸害,如之现在他日益位高权重 ,我们苦不替天行道,岂不由得他剥蚀朝政,则我大清帝国危矣。”
董爷?是在拳匪势力最猖獗时,受召于慈禧,因对日:“臣无他能,唯能杀洋人耳 ;”而令慈禧大喜,赏奖有如,庚子乱后则被革职的甘肃提督董福祥?
当日他未在被正法之列,想不到余孽犹肆,不但仍暗中煽惑愚民,甚至还想狙杀朝 中命官?
本来邑尘封在朝中为臣者向无好感,总觉得他们十之八九,都是助慈禧为虐的人, 但刚刚他们所说的一段话,却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对于他们将要狙杀的对象,竟也产生 了一份异样的开怀。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是因为他们说那“狗官”曾明辨是非利害的方制拳民吗?或 是说若留得他在,可以剥蚀朝政呢?
革命既为推翻清廷,那么任何一种有害于朝政的破坏,便都是有助于革命的力量, 自己应该插手此事吗?
“大师兄,我们只有三个人,对方可是位……”由于一阵狂风吹来,让邑尘漏听了 一小段话,同时也失去了进一步揣测那位“狗官”身分的机会。“……成吗?”
“圣母女徒两名已先过去“关照”了,你还拍心什么?况且他只带三名随从,圣母 的灵药威力你们也是亲自领教过的,等药力发挥之后,我看他们还能威风到哪里去;”
“是啊,”那个最早被称为二师兄的人立即附议道:“届时一刀一个,还不就跟砍 杀西瓜一样的俐落;大师兄,我着最大的那颗脑袋,就由你来操刀吧。”
“那还用说吗?难道你们还想跟我抢功不成?”
“咱们兄弟哪敢啊。”
“知道就好,”那位一直居领导地位的“大师兄”下令道:“好了,我们就再往前 推半里,守株待兔,让他在这里血溅五步。”
等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之后,邑尘才敢溜出草篷,看清他们逸去的方向。
这些义和团余虐想要狙杀的人到底是谁?她望着渐吹渐疾的夜风,和愈下愈密的雪 花,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心乱如麻,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转身下山,回到她暂住的那间旅店去,忘掉刚才所听到的一切,等明早起来,不论 他们有没有成功,这事自然会沸沸腾腾的传开,到时就可以知道“狗官”是谁了。
或者她也可以……※Angelibrary.com※※
“小三子,鸿良和鸿善兄弟俩是怎么了?”载皓关切的问。
“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中午上路时,明明还壮得像头牛似的,日头偏西之后,可 就愈来愈不像话了,先是坐不稳马,这会儿竟然连神智都不再清楚,直嚷着要飞上天去 。”杉才怏恼兼气愤的说道。
载皓望着迅速暗下去的天色,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来,不然漫天大雪一下, 别说是突然出现异状的鸿良兄弟会受不了,恐怕连他和杉木都有得苦头好吃。
这次他受庆亲王之托,走了趟东三省,最主要是想了解日俄双方目前的意图,结果 果如他原先所料的教人心情更加沉重。
东北乃他们满族的老家,土地之肥沃丰硕,他们还会比外人更不了解吗?但也就因 为如此,这些年来眼见俄军进驻、日人垂涎,才更让忝为大清子弟一员的他忧心如焚、 怒火中烧。
去年底跟关浩所做的推测恐将成为事实,尤其是日本明治天皇已召开御前会议,据 闻是在讨论何时将宣布断绝俄国邦交,两国关系一旦决裂,则战事必起,这个消息不能 不尽快送回朝廷,也好早做因应。
然而途中突生变故,本来他还想漏夜赶回京城里去的,但现在拖着两个连意识都不 甚清醒的人,别说是要按照原定计画回去了,恐怕连勉强挺进至最近的客栈都不可能办 得到。
“小三子,”他把所有的情境都在心底迅速盘算过一遍后,便毅然决然的做下决定 。“到前面那块避风处扎营,有巨岩挡着,应该无畏风雪。”
“贝勒爷,但您本来不是急着想要赶--”
“路明日再赶无妨,横竖我们今夜回去,依旧无法立刻面见庆亲王,不如就先在野 地里暂歇一宿,明天再赶个大早上路,结果也是一样的。”
杉木知道做这决定,对载皓而言是颇经过一番心理挣扎的,不禁更痛恨起鸿良兄弟 的“病不逢时”起来,如果他们没挑在这个节骨眼儿发癫,又或者只有一人不适,那么 两人便可以互相照顾,自己也就能护卫着主子赶回京城。
但像现在这种情形,他们势必全得在此暂停一夜,因为若要他留下来照顾鸿良兄弟 ,而让载皓一人在夜里赶路,那他亦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在想什么啊,小三子?”载皓见他面色凝重,反倒了然于心的说:“你是在想该 如何才能做到分身有术,让一个自己留下来照顾这两个麻烦,另一个则按照原定行程, 伴着我继续赶路,对不对?”
“对,”杉才既诧异又敬佩的说:“贝勒爷,您真是料事如神。”
“成了,又不是义和团乱民,哪来什么神不神的?”在提到“义和团”三个字时, 载皓的心头突然来那么一下轻震,记得傍晚前,他们一行四人曾在某条没有完全为冰所 封的溪涧边稍做停留,当时他便佗得在那儿洗衣的两位姑娘透着奇怪,哪有人在天包将 暗时,才到冷飕飕的溪旁来洗衣的?”
不过当时他一心只惦着赶路,而且见那两位姑娘与鸿良他们调英时,一派自在大方 的模样,心想必是天生胆子奇大,所以也就没有进一步多想或多顾虑她们的安全了。
会不会……会不会那两个女娃儿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百姓,而鸿良他们便是因着了她 们的道儿,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贝勒爷在我心目中,可一直都比神明还灵现。”
载皓回过神来,为了不让杉才也跟他一样再多惦一份心事,便故做轻松的笑道:“ 瞧你愈说愈不像话,也不怕亵渎了抻明;我之所以会猜中你的心事,只不过是因为长年 朝夕相处,所以格外了解你的思路而已;好了,动手搭帐幕吧。”
“那他们两个?”杉才的只眸其实已再度泄漏了他的想法。
于是载皓微笑赞同道:“交给你去办,不过出手可别过重,要拿捏得宜,这样明晨 才醒得转,大家也好赶路,别再耽搁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