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不急的?”邑尘还来不及说什么,顺心已抢在她前头道:“我才急呢,佷 不得明天能把邑尘给娶进门,但她不肯嫁,光我一个人急,又有什么用?”
“顺心;”邑尘想不到两人才做下约定,顺心马上就会利用他的新身分,在言语上 展现他的渴望。
如意拍掌笑道:“怎么样啊?我未来的三嫂,恐怕对于怎么首个贤妻良母的事,你 要比找吏早操心了。”
为了避免他们兄妹俩一搭一唱,说得自己更窘,邑尘便赶快将话题导回到原先所讲 的事情上。“我是在跟你说真的嘛,如意,你真的想上京城里来读书吗?”
“我是想啊,在这半年来你给我写的信中,我已不知神游过北京城多少回了,可是 这回若不是三哥要来,恐怕不论我再怎么央求爹,他还是不会答应让我到京城来玩玩。 ”
“瞧,你自己也说了,他连让你来玩一趟,都不肯松口答应,你又哪里还能奢想到 学堂这类的事上去?”
如意笑出她一双向来便为最大特征的梨涡来。“只要使出我最擅长的“磨功”,日 日夜夜的跟我爹磨,我才不相信到头来他不会软化。”
回想到如意那日的笑靥,即便事隔半年了邑尘仍然忍不住轻笑出声来,若非亲眼所 见,谁想得到平素那么娇滴滴的如意,一旦与自己论剑搏刀,身手架势,可是样样不输 的。
其实她何尝不希望如意能够上来就学,如果她能赶在新学期开课前到北京城来,那 么自己就可以把租处转让给她,并带她熟习环境,甚至多留些时候,与她为伴。
可是她迟迟得不到父亲的应允,进学堂的期盼也只好一日拖过一日,并以愈发写得 勤的信件,要邑尘描述她在学的生活,与平时的休闲娱乐,说是聊解饥渴。
想到这个,邑尘马上就决定这两日若得空,一定要优先把今日聚宴上的菜肴,一道 道详细的描述给如意听。
如桂花皮炸是庆和堂的招牌菜,根据里头的伙计跟她们说,这道菜从选材开始,就 不得马虎,首先是精选猪脊背上三寸宽的一条猪肉皮,将毛拔得干干净净的,接着用花 生油炸到起泡,捞出沥干、晒透,然后放进磁坛里密封,一直要等到第二年方可启用。
做的时候呢,还得先把皮炸用温水洗净,在高汤里泡软,切成细丝下锅,如佐料大 火一炒,放进鸡蛋、火腿末,就是香不腻口的桂花皮炸了。
“贺邑尘,你页舍得离开京城?”席间一位同学说:“若是我啊,光是有了这儿的 吃,恐怕我就一步也迈不开脚。”
“这点还用你明说吗?光看你一个人,大约有两个咱们的学堂之花--贺邑尘大, 不就很明白了。”
由于均是玩笑之语,所以此吉一出,只换来大家的哄笑,并没有任何人因此而不悦 ,而或许她那样说,原本也就是为了想冲淡些许离愁别绪。
“其实我最最舍不得的,是每日朝夕相处的你们啊,女子上学堂这种事,在实行新 政之前,是千百年来的中国妇女连作梦都不敢想的,不然又何至于有祝英台女扮男装的 求学传说,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宦在是十分难得的缘分;”邑尘诚挚的说出她这段时 日来的感想。“尤其是我从南方来,刚开始的那几个月,实在有点吃不消这里的寒冷与 干燥,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忙照顾,我想我绝对熬不过来。”
刚刚全都还灿笑如花的女孩们,听到邑尘出自内心的感谢语后,笑容马上就隐退不 见,取而代之的是依依不舍的表情,甚至有几位比较按捺不住的,眼看着便连泪水都快 要夺眶而出了。
于是先前那位说笑的同学,就再挑起转变气氛的责任说:“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啊 ,不然上什么“美术课”时,教我们找谁帮忙去。”
“对啊,对啊,邑尘,你这一不来,我们往后再碰上毒水墨书时就惨了啦,有谁可 以像你一口气包办十来个人的功课,而且还能张张风格各异,连老夫子都挑不出破绽来 的?”
这句话倒真是说进大伙儿心坎底了,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立刻纷纷表示赞同,同 时再度劝留起邑尘来,而邑尘也得以趁隙向最先发言扭转气氛的徐百香眨眨眼,表达了 心中的谢意。
“其实我暂时也还不会离开京城,所以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将来我还是很愿意帮 你们捉刀,怕只怕哪天被夫子看出个端倪来,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这些二十岁上下的女孩们,好像根本就没听到下半句的欢呼道:“真的吗?邑尘 ,你还不会马上回杭州去?”
除了最为投契的徐百香之外,邑尘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父母家人目前全在外国 ,此刻也就只颔首道:“是啊,因为前年岁末我刚来时,天天都忙着适应酷寒的天气, 也没欣赏到什么雪景,所以在我回南方去之前,一定要把这儿的冬景尽情欣赏个够,顺 便也想多临摹几幅画,否则岂不大虚此行?”
“邑尘真是天生的画家,难怪老夫子对你的书作会那么喜爱,我想到了;”
她这垂为呼立刻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我想到这次邑尘离开学堂,谁会最舍不 得了。”
“谁啊?”
“不就是老夫子吗?”
于是在一片哗啦啦的笑圭中,这群年轻女孩终于又暂时忘了别离的伤感,再度吱吱 喳喳的品尝佳肴,天南地北的畅聊起来。
如今邑尘一人站在平台上,恣意欣赏苍茫的雪景,并吞吐那清冽的寒风,赫然发现 涌荡于胸怀的,竟是一种欲泪的悲凉。
这么美丽的国土,这么善良的人民,偏偏有着这么悲惨的命运;
邑尘搓一搓其实戴着手套,根本一点儿也不冷的双掌,心下决定在去国之前,一定 要把大好河山给留在书纸上。
辍学的事,她尚未曾跟任何学堂外的人提起,或许是在潜意识中,她一直渴盼能有 一段完全属于自己,毋需跟任何人联络,亦毋需让任何人挂记着她的时光吧。
所幸父母与顺心向来也都习惯她独立自主的个性,邑尘突然有种自己真是普天之下 ,难得的幸运之人的感觉。就像……对了,就像在天上翱翔的鹰,那么的自由自在,无 牵无挂。
于是她闭上双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在心底跟自己说:“好了,开始画画吧 ;”
拿出打草稿的纸本后,邑尘便开始专心的描摹起眼前的苍松与孤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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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你确定那个二毛子回程会经过这里?”
暮色杳茫之间,正进将近颓倾的草篷内去收台画具、水壶等什物的邑廑,突然听到 外面传来一个高大尖锐的声音,立刻反射性的蹲下身去,并尽量缩贴在篷角襄。
“错不了的,他不是才刚出胡去查探大毛子的事务吗?哼;这种狗官,我绝饶不了 他;”
他们在说谁啊?邑尘屏息静气的揣思:大毛子是外国人,信奉耶稣教及从事洋务者 为二毛子,这分明是义和团内拳民所用的术语,但是……庚子之吼已过四年,京畿四处 对于查禁拳民死灰复燃尤其严峻,怎么自己还会在这里听见这样的对谈?不会是她在风 中整整伫立了一个下午,因而产生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