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要问过太太。\"
\"清流你去探一探。\"
清流轻轻推开门,看到刘太太靠在床背上,一动不动,双目半瞌半闭。
清流吓一跳,连忙急步走向前,冒失地伸出食指,去探老太太鼻息。
谁知刘太太猛地一挡,推开她,吆喝一声:\"干什么?\"
清流人急生智,\"有只小虫。\"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要人没人,叫你来干什么,度假享福?\"
一切恢复正常。
\"老程先生说,我们还回到船上不?\"
\"那么局促,不去了。\"
那\"么,去何处呢?\"
\"在巴黎终老,要不,到伦敦去。\"
珊瑚知道了,忙不迭叫苦。
\"我陪太太在伦敦住过半年,几乎自杀,天天下雨,不见天日,每日三时天黑,整晚逼着大家陪她做三千块拼图游戏,我忍不住要辞职。\"
半晌清流说:\"是该让她结婚的。\"
\"结了婚,那小白脸还如何有好脸色。\"
老程瞪眼,\"这是什么话?\"
珊瑚立刻噤声。
电话铃响,老程去听了回来说:\"唐小姐电话。\"
\"清流,我是任天生。\"
清流又惊又喜,\"你怎么找得到这里?\"
\"要找一个人,总会找得到。\"
清流长长叹口气,\"又累苦,想回家乡。\"
任天生笑出来,\"很多人羡慕你还来不及,何生怨言?\"
清流轻轻说了几句近况。
\"原来如此。\"
\"船在哪里?:\"
\"快要驶往君士坦丁堡。\"
\"啊,阿历山大大帝的家乡。\"
\"你对历史有点认识。\"
\"船上诸事平安?\"
\"若干客人预备上岸乘坐东方号快车返回巴黎。\"
\"多会享受。\"
他忽然说:\"清流,极之想念你。\"
清流感慨,\"我们认识多久了,仿佛已有十年八载。\"
\"清流,我有话说。\"
\"请讲。\"
\"我郑重向你求婚。\"
拿着电话听筒,清流耳畔嗡嗡作响。
\"我可以给你一个舒适安全的家。\"
清流呆呆地听他说下去。
\"我打算转往岸上工作,朝九晚六,每日准时回家吃晚餐,尽力做一个好丈夫。\"
清流轻轻的笑,轻轻落下泪来。
\"我们二人都不必再流浪了。\"
清流不出声。
\"你可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清流终于答是。
\"两天后我再找你。\"
他把时间拿捏得很准,四十八小时已经足够。
也许,命运安排她跟刘太太乘不羁的风,就是为着替可怜的她安排一个家。
温暖的永久住所,男主人准时回来,将来,还可以养儿育女……
清流看着天花板,这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机会吗。
珊瑚过来,看她一眼,说道:\"还未是时候。\"
第六章
清流一怔,\"你说什么?\"
她笑笑,\"水晶灯缨络上虽然有尘,但是暂时还不需抹。\"
\"你不是说这个。\"
\"是吗,你以为我在说别的事?\"
\"你觉得我该找个归宿吗?\"
珊瑚坐下来,\"还不是时间,才廿一二岁,可会甘心长远打理家务,刻苦耐劳,永不抱怨?一个家除出准时回家的男主人以外,总得还有其它吧。\"
清流吃惊,\"连你都那样说。\"
忽尔听得一声叹息。
原来是老程先生,他说:\"错过了码头,就得像我这样,终身孤苦了。\"
珊瑚没好气,\"你也来发表意见,叫清流何去何从?\"
老程摊摊手,\"清流,你自己想清楚。\"
清流笑了,\"乞丐没有选择。\"
\"咦,怎么说?\"
\"我只想找个栖身之所。\"
\"别说得这样凄凉。\"
\"我几乎已经决定了。\"
\"那对任天生不公平。\"
\"不会的,\"清流微笑,\"他也会得到他所要的。\"
珊瑚不服气,\"那你步刘太太后尘。\"
\"嘘,刘太太所获惊人,富可敌国。\"
\"谈论东家,声音小一点。\"
老式电梯轧轧声上来,清流去拉开大门观看,她希望是余求深回来了。
原来是杂货店替邻居送食物来,除了水果与酒,还有一整条鲑鱼,全放在纸盒内,鱼眼瞪老大,使清流别转了头。
楼梯通向天井,天井另有大门出口,用铁闸拦住。
不见有人。
清流悄然返回室内。
老程告诉她:\"太太说,明日叫你们一起上船。\"
清流点点头。
第二天又是大清早起来,准备行李转飞机上船。
在飞机上刘太太吵闹不休,用杯碟掷向侍应生。
副飞机师出来同清流铁青面孔说:\"请你控制令祖母,这是一辆美国飞机,袭击服务人员属刑事案件,联邦密探会在飞机场等候你们。\"
清流无奈,喂刘太太服药。
她嫌苦,一口水直喷到清流脸上。
邻座怪同情清流,\"令祖母真难服侍。\"
清流不出声,真好眼光,看得出她母亲也不会那样老。
刘太太终于静下来,清流到卫生间清理脸容。
她看进镜子里去,已经决定答应任天生了。
她叹口气,回到座位上,珊瑚拍拍她肩膀。
刘太太已沉沉睡去。
清流问珊瑚:\"上了岸,你有什么打算?\"
\"准备辞职,薄有节蓄,想开一个小店,做点生意。\"
\"刘太太少得了你吗?\"
珊瑚就笑,\"不知多少女佣人比我精乖伶俐。\"
\"做什么生意?\"
\"衣物干洗店。\"
这是好主意。
珊瑚说:\"不必担心存货滞销,货色过时腐坏,货源出问题,亦毋需熟手技工,入几架先进机器,服务诚实可靠即行。\"
\"知会了刘太太没有?\"
\"我会早一个月通知她。\"
\"幸亏老程仍在。\"
\"他打算退休,没告诉你吗?\"
清流不安,\"大家一起走,不大好吧。\"
\"可能有点巧。\"
\"刘太太没人照顾——\"
\"那么,你留下来好了。\"
\"别取笑我。\"
\"放心,老程会替她找到应当人选才走。\"
清流累得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
听到刘太太发出梦呓,没有叫名字,也没有具体句子,只是一种痛苦挣扎之声。
她梦见了什么?
是过去出卖自我的岁月吗,抑或,看到了今日已有足够能力收买一切的自己?
侍应生过来说:\"已准备好轮椅,飞机即将抵达。\"
清流点点头。
\"华人真孝顺祖父母。\"
清流忽然说:\"她不是我祖母。\"
\"呵,莫非是母亲?\"
\"我只是她的秘书。\"
\"天,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人家吃惊地掩着嘴走开。
真是,为了生活,有个限度,也不必太委屈。
当初挑中她来做这份工作,也是因为她背境奇突,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缘故。
老程真是好管家,他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给刘太太。
那只雪白的大船停泊在码头,老远就看见不羁的风四个字。
清流在心中嘱司机:快点快点,还有三十分钟船就开航了。
那船仿佛已成为她的家。
从下飞机赶来,最心急的便是唐清流。
她把刘太大扶坐到轮椅上,飞快推出海关。
偏偏她一个人被海关扣留询问了二十分钟,累东家在门口等她。
终于放行的时候,清流已汗流浃背。
又急问:\"登船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