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尊敬她,不想让她这样过门。」朱子衿一边说,一边注意母亲的神色——既然是喜欢的女子,就不想她委屈作妾,但也不能太过刺激体弱的母亲,总之慢慢说,若是母亲表情不对,马上住口就是,「儿子要她心甘情愿过门,心甘情愿……嫁给我。」
朱太太瞠目结舌,「嫁?」
朱子衿点头,「嫁。」
朱太太顿了顿,「好,那你得保证给我生个孙子,要孙子,孙女我可不要。」
「母亲,这种事情是老天爷的主意,谁能保证。」
「那也简单,若是她两胎不得男,你就收了柳儿,你要是喜欢祁香云也可以,总之,娘一定要有男孙,这朱家总不能传给朱子沛。」
朱子衿回到房中,遣了丫头下去,内心已经无暇再去想秦家的珠茶跟铁观音,而是在他的坚持不婚中,一向重视门第的母亲让步了。
他可以娶姜吉时——前提是姜吉时愿意,大妞从小就是孩子王,有自己的主见,他当然可以跟姜大富买下她,但这样的婚姻不会美满和谐。
真没想过会这样见面——他六岁到江南游家村,八岁离开,后来他写信去却是没有回音,等他开始学习茶务,父亲开始给他安排人手,让他培养起心腹,他派人去了游家村问,得到的答案却是搬家了,搬去哪里没人知道。
天下那么大,他再有能力也不可能知道大妞母女搬去哪,何况那时他才十二岁,能做得很有限。
失望,当然很失望,大妞是他养病岁月中唯一温暖的光。
然后三年前一次出城,他因为前一日喝多了,所以没在家吃早膳,等车行到姜家食堂,闻到那米香面香,突然又觉得有点饿,所以返头回去吃。
那个掌杓的姑娘他一看就知道是大妞——她京话虽然已经说得不错,但还是带着江南的尾音,还有,额头有从发际延伸出来的疤痕。
江南时,有三个乞儿欺负落单的他,后来大妞出现,仗着身体俐落壮实,挑着竹竿以一敌三打了起来,却不想那小乞儿有人拿了路边的石头就往大妞额头上猛砸,大妞被砸得满脸血,留下了一道疤。
朱子衿怎么也不会忘记的,当时自己被吓哭,担心大妞会死,大妞反过来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
小时候的自己真的太没用了,老是哭,所以他长大后从来不哭的,肩膀够宽,扛得住事情,自然不会哭了。
分别十年,算算,大妞现在应该二十岁,跟十岁时还是长得很像,江南语软,京话中带着一点江南尾音,说不出可爱。
当年他矮大妞半个头,现在换自己比她高了,甚至隐隐看得到发旋,也不知道是自己长得太高,还是大妞长大就是这么娇小。
他内心震撼又惊讶,但见大妞没认出自己,也没贸然相认——万一大妞已经成亲,那岂不是害了对方?
后来自然派了人去询问,她现在不叫游大妞,叫做姜吉时,是童生姜大富的庶长女,住在城东的清水胡同,十年前的夏天接回来的,已经拜过祖先,底下有一个嫡弟,两个嫡妹,一个同母庶弟。
算算,就是他回京城不久,她就被姜大富接回了,时间接近,所以他的信她都没收到,因为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自然是静悄悄,才会打听不出来。
办事先生跟他说,姜吉时因为破相,女子破相,家宅难安,于是门户相当的都瞧不上,愿意娶她的条件又太差,不是有数位子女的鳏夫,就是年纪四五十的老读书人,游姨娘怎么样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人,姜吉时自己也不愿,于是亲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朱子衿觉得有点高兴,但想到自己不过收到欧阳家小姐的信,母亲就气晕,卧床两三天都不起,欧阳家还是八品官呢,他要怎么跟母亲说,喜欢上一个掌杓娘子?如果为了自己的婚事不管母亲死活,那也太丧心病狂。
母亲受不得刺激,他只能趁着有事,看看姜吉时一眼。
只能看看,不能有些什么,毕竟也怕给她惹麻烦,女子名节至关紧要,如果传出什么,他是男人还无妨,姜吉时怕是要完蛋。
朱子衿开始养成一种习惯——每次出城回程,都会去姜家食堂吃早餐,看看她也好,看看她就觉得很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可是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一边偶而看看姜吉时,一边应付母亲的要求。
不能娶姜吉时,他就不想招惹她。
母亲生他养他,这辈子为他操碎了心,他不能不孝。
他真没想过有一天,母亲会跟他说门户不重要。
第四章 大妞包子的相认(1)
半个月后,小寒到来,京城下起漫天大雪。
送炭郎忙得不停歇,今天王家,明天李家,每一家都在叫炭,下雪的日子太冷了,呵气成冰,没烧炭根本睡不着。
内务府陈大人纳金小姐为妾那日,朱家送了纯金镶东珠的薰香球,据说金姨娘很是喜欢,天天摘了梅花放进去。
隔几日,陈大人回礼来了,是陈大人的心腹亲自送来的,一包珠茶,一包铁观音——都是秦家孝敬。
朱老爷跟朱子衿两父子煮壶,泡茶,不得不说,那味道确实不错,茶汤温润,香气高雅,妙就妙在回甘时还有股沉香,虽然还比不上朱家的凤凰单楼跟六安瓜片,但也是难得的好滋味,再嫁接个几次,层次还会有变化。
朱老爷皱起眉,「秦家虽然这一代不行,但毕竟发家二十几年,家底本事还是在的,看来他们还是要翻身。」
朱子衿道:「爹莫担心,儿子也不是吃素的,未来几年肯定加倍努力,把六茶的上贡资格牢牢稳在手掌心。」
朱老爷笑着点头,「正是如此。」
两父子对着秦家的珠茶跟铁观音又闻又看,结论都是:硬仗。
开业难,守成更难。
白牡丹虽然是朱子衿的心血之作,但能合评级名士们的口味,也有三分运气,往后只能更加小心。
品这茶主要也是知己知彼,做皇商的,最忌讳自满,自满就是完蛋的第一步。
父子又商议了一下,打算买下西南府的两座山坡头,用来种植滇红——竞贡是不赚钱的,赚的只是名声,银子还是得靠自己做生意,现在他们朱家是六茶皇商,铺子的生意自然好得很,东瑞国境内,朱家茶园五十多座,靠着皇商这块招牌,茶叶硬是卖得比别人贵三成,却还是供不应求。
想到未来蓝图,各种远景,都觉得心情大好,发家公当年是庶子分家,只拿到一点财产,而今子孙争气,有这成绩,他们这支成了朱家最繁荣的,每年清明,都由宗主跟朱老爷并肩拈香,修祖坟都得看朱老爷意思,毕竟各支阮囊羞涩,只有他们这支财源滚滚。
除了这些,也说了一下朱子宣的事情,花五千两买个头牌初夜实在太不像话了,是不是该把他送上山,吃吃苦,这样他才知道朱府的日子多舒服。
朱老爷忍不住又想问京城这两个月的八卦,可是他一个大老爷,总不能问儿子「你是不是喜欢上姜家食堂的掌杓娘子」,这太不像话了,这话老太太可以问,妻子朱太太可以问,但他这个爹是不能问的。
唉,子衿现在是他三个儿子中最争气的,他当然会想看到他传宗接代——至于杨姨娘所说「让二少爷收了德哥儿当儿子,长房有后,老爷您就不用着急了」,他是喜欢杨姨娘,但他不糊涂,德哥儿是子沛的庶子,给子衿收养,那等于子衿将来的钱银都要给子沛的儿子一份,子衿才十八,又不是八十,干么去领养弟弟的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