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聊了半日事情,朱子衿这才离开父亲的书房。
一出院子门口,头上都染上一层雪花的桔梗便靠过来急道:「二少爷,姜姑娘的食堂没了。」
朱子衿停下脚步,「什么叫没了?」
姜吉时的食堂生意这一个月来更好。
原本就不错的生意,因为八卦流言而集中了更多的客人,他把食谱送过去后不到十日,姜家食堂就推出了渍橘子跟渍金枣,他也命人去买了,味道着实不差,酸酸甜甜,果香四溢,很适合早餐开胃。
后来又推出溃柿子跟渍葡萄,一样受欢迎。
甘咸甘咸,又有香味,谁不爱?
虽然也有人学着做,但一来味道不对,没姜吉时做的好吃,二来他们没办法像姜吉时那样早起,寅正时分就开店,在下雪的日子来说是很大的挑战。
母亲跟他说不在意门第,谁都好,快点进门传宗接代之后,他开始为了冬茶忙碌,何况还有船运的事情,跟沈家要商谈——朱家出所有的本金,沈家出人脉跟航海技术,分成怎么分,那就是学问了。
男儿应以事业为重,所以朱子衿这一忙,就先把跟姜吉时的可能性放着——还有一个原因,他也不想让母亲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姜吉时。
会让男人耽搁正事的女人,长辈是不会喜欢的。
他想着等过年后,他会天天去姜家食堂吃早膳,然后找个合适的时间问她——大妞,你想起我没?我是包子,我们分别时交换的红手串,我还留着。
他不想强迫大妞,他想要大妞自己愿意。
那他就得付出时间。
现在太忙了,年前好多官府要送人情,都得亲自去,京城大小官都得打点,这些都是学问。
朱子衿只想着自己的行程,没想到会有意外。
桔梗道:「就是没了,给烧没了,听说是半夜起的火,也没人知道什么原因,被个打更的发现,这才喊人来,但什么都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当时姜姑娘在店里准备东西吗?」
「倒是没有,奴婢收到消息,就来长松院门口等了,少爷是不是要过去看一下?」
「派人跟查老先生说,我晚点再去拜访他。」
姜吉时颓然坐在烧黑的台阶上,只剩下地窖的几缸酱菜,大门,墙壁,后面放置面粉的地方,油桶,什么都没了。
冬雪不断落下,在她头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霜,她虽然只穿着袄子,却是不冷的样子,眼神又是愤怒,又是伤心。
朱子衿一下马车,看到的就是雪花中的姜吉时。
就见她抹抹眼泪,然后站起来,拿起扫把开始收拾——食堂里什么都被烧坏了,然后又被水龙喷,又是火痕,又是水渍,脏乱得很,担子跟蒸笼也都被烧坏了,面粉被水龙一喷,当然也不能用,二三十袋的面粉都要报废,等清理乾净,重新盖过,再等它乾燥,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两边墙壁还各被烧破一个大洞……
朱子衿走下马车,「姜姑娘。」
姜吉时回头,脸上出现一抹意外,但还是打起精神,「朱二少爷……我的店没了……难得这两个月生意这样好……谢谢您给我的食谱,很有用,等我重新开张,会再继续卖的……最近不卖早点了……」
朱子衿听她语无伦次,知道她打击过大,但大妞从小要强,自然是不会示弱,于是温言道:「报官了吗?」
「报了。」
「官府的人什么时候来查?」
姜吉时脸上一片窝火,「有个衙役来,只看了一眼,就说是天乾物燥,自然起火,我说昨夜下着雪雨呢,天气潮湿的很,连炭都点不太着,哪来的天乾物燥,他却是不容我说话,自行结案了。」
姜吉时是普通人,都看得出来有一处火特别大,那个地方特别黑,分明有人放火,那衙役居然说自然起火。
朱子衿知道,因为姜家是平头百姓,平头百姓别说屋子烧了,就算人肚子上一把刀戳着死了,那都是自然死亡。
在京城,没靠山最好不要出事,不然只有自认倒楣的分。
但他在,他知,自然不会让大妞吃亏——大妞也从来没让包子吃过亏。
以前阿强打了野鸡,硬要「交换」他身上的玉佩,他当时大病初癒,人小体弱,只能交换了,大妞知道后,把阿强打了一顿,将玉佩要了回来,一边给他系上一边说,以后要是有人讹他,尽管告诉她。
以前他是病人,被大了两岁的大妞保护着,现在他十八岁,已经是个有肩膀的男子,这次,换他保护大妞。
「姜姑娘怕是不知道官府流程,我陪姜姑娘再去一趟吧。」
姜吉时听到意外的希望,眼睛一亮,「可以吗?不会耽误您?」
「不耽误,我喜欢姜家的白粥,如果姜姑娘不卖了,我会很困扰。」
姜吉时被他逗乐了,「朱二少爷真爱开玩笑。」
皇商朱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会贪她那一碗白粥,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朱子衿对她一向客气。
她虽然可以找人,趁着过年休息重建,但明明有人放火,却不找出凶手,她不甘心,他们姜家小门小户,所谓的姜家食堂,也不过就横宽几步路的大小,她做的是早起人的生意,跟其他天亮才开门的早餐店客层不重复,是谁这样和她过不去?
朱子衿领着姜吉时上了马车。
小厮远志扬鞭,马车辘辘朝衙门前进。
天气寒凉,马车内点着银丝炭,很暖,还弥漫着一股幽幽茶香。
外冷内热的,姜吉时一进来还打了喷嚏,又一个,再一个,然后尴尬一笑。
朱子衿莞尔,「不要紧。」
「朱二少爷见笑了。」
「谁不打喷嚏呢?」朱子衿打开抽斗,「还有一段路,姜姑娘不如一起来下棋?」
「我不会下棋。」
「无妨,我们用黑白棋走三子棋。」
姜吉时又觉得奇怪了,这朱二少爷知道她识字,又知道她会走三子棋——乡下小孩的玩意儿,三子一线,那就算赢了,很简单。
姜吉时现在因为店没了心痛,因为衙门的态度发怒,又因为朱子衿愿意陪他走一趟,而有了希望——到京城这十年,她也懂得背靠大树的道理。
朱家虽然不是官户,但朱老爷朱二少爷来往的都是侯爷世子,衙门或许会看在这点上,认真查她的食堂为什么会失火。
三子棋简单,用来打发时间最好,不知道下了第几盘,马车停下来了。
朱子衿一跃而下,姜吉时不娇贵,也自己跳了下来。
那衙役早上才看过她,吵了一架,现在自然记得,「怎么又是你,不是说了天乾物燥吗?还来纠缠做什么?」
姜吉时还没开口,朱子衿已经说话,「我们今日不报官,来找萧大人聊天的,麻烦通报一声,我叫做朱子衿。」
那衙役虽然对姜吉时没好态度,但眼色还是有的——朱子衿神色清朗,眉目如画,额上束发冠玉,色泽温润,穿着罕见的纯白貂裘大髦,脚下一双飞云靴,缝着一颗一颗细碎的小金珠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说不定还是个世子什么的。
找萧大人,那不是他们衙门的顶头上司吗,朱子衿?朱子衿?隐隐约约有印象,这是几品门第家的人?京城贵户太多了,不是一个小小衙役能认全的。
衙役势利,见朱子衿衣饰华贵,不敢刁难,飞也似的去报告萧大人。
虽然没有拜帖,也来得很临时,但萧大人居然放下手边的东西,说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