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这儿。」玉怀瑾指了指靠在窗边一张铺着厚实座褥的软榻。
金于飞也懒得与他争论,认命地落坐。
他拿来一个软绵绵的引枕垫在她腰后,跟着也在她身旁坐下。
她略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试图与他拉开些许距离,但她挪一分,他就再靠过来一分,坚持与她黏腻纠缠。
「你到底想干么呀?」她又慌乱又懊恼。
「娘子莫怕。」他温柔的嗓音如醇酒醉人。「为夫只是想送你一样礼物。」
她一愣。「什么礼物?」
「你且等着就知道了。」他微微一笑,卖着关子。
那样的微笑令她越发心慌,只得随意找着话题。「你干么送我礼物?」
「因为我很高兴。」
她一怔。高兴什么?
他深深地凝视她,墨眸深邃如海。「今日我才知晓,原来娘子如此珍视我、爱重我,舍不得我受伤疼痛。」
她眨眨眼,想起自己趴在倒地的他面前流泪痛哭的模样,甚至在心里想着不如以身相代,当下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难怪这男人会高兴了,还这般得意……
「你担心我受伤吧?不想我离开你?」也不知是否看穿了她凌乱的思绪,他这话里都含着笑意。
「才不是!」她嘴硬着不承认。
「你都哭了。」他直率地点出。
「我哪有!」她就是不承认,他能奈她何?
他是不能对她如何,但他能用一双足以令人溺水的眼眸温柔地望着她,彷佛可以望进她灵魂深处。
金于飞蓦地感到狼狈,不愿自己被看透,害怕自己被猜透,她深深埋藏的心事,不能教任何人知晓。
她旁徨不已,正欲起身逃离,窗外陡然爆开一阵声响,她一震,下意识地往外望去,只见一朵接一朵的烟花于空中盛开绽放,碎落点点流光,绚丽而灿烂。
金于飞怔住了,今日并非元宵佳节,京城何以会忽然放起了烟花?
「这满天烟花,就是我送你的礼物。」男人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低低地撩着。「还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你也曾在这样的月圆之夜,邀请我一同赏烟花。」
她骇然震住,睁大一双明丽的眼眸,近乎惊恐地瞪向他。
「只可惜,我那次没能赴约。」
淡淡一句,却宛如惊雷劈落,在她心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确实曾邀约过他一同赏烟花,但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是在那遥远的上一世。
「你……莫名其妙!」她脸色刷白,嗓音抖如筛糠。「我何时、何时邀你赏烟花了?你在作梦呢!」
「不是梦。」他语气深沉,执着的目光钩住她,不许她逃脱。「小燕子,你我都很清楚,那不是梦。」
他唤她小燕子,只有最亲的人会如此喊她,前世,她曾祈求着能从他嘴里听见,他却从来吝惜这样喊她一回。
可如今,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时候,他偏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刺痛了她眼眸。「你、你真的是他?」
「是,我是他。」他坚定地颔首,下一句话,更令她潸然泪落——
「我也知道,你是她。」
第十一章 燕燕于飞金玉盟(1)
那年的大齐北境彷佛特别冷,即便她日日烧着炕,经常坐在暖阁当家理事,还是难以抵御那无边无际的冰寒。
或许是因为,她总是见不到他。
「王妃,王爷派人来传话,他今日大营有事,就不回府了。」
她一凛,执着玉管羊毫的素手落下,心下不免有些许惆怅。「今日是我生辰,王爷分明应了我的。」
「这个……」她的大丫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极力安慰道:「或许是因为天冷了,王爷担心战事又起,所以才……」
「罢了,你不必说了,我明白的。」
那日,他大战得胜,凯旋归来,全城的富商合力替他庆功,约好在月圆之夜同时燃放烟花,她为他欣喜雀跃,忐忑着以自己的生辰作为借口,邀他回府共进晚膳,其实只是盼望着能与他共赏那片刻的烟花灿烂。
岂料连那么短暂的一刻光阴,他都吝惜给她。
「禀王妃,王爷今日应了酒宴,不回府了。」
「王爷与属下议事,恐怕得到深夜,命人来传话让王妃先行就寝,不必等他了。」
「王爷出城巡视大营去了。」
「王爷酒醉,不忍叨扰王妃,在书房睡下了。」
「王爷……」
日复一日,她总是痴痴等待着他,日复一日,她等到的只有他的冷落,他的躲避,即便偶尔来她屋里,好似也是极为勉强,巴不得睡过一夜就立刻离开。
渐渐地,她学会不再去等,不再对他抱持任何期待,不承想……
「这满天烟花,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金于飞怔忡着,男人醇厚的嗓音彷佛还在她耳畔撩拨着,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还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你也曾在这样的月圆之夜,邀请我一同赏烟花。」
她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会忘?只是她没想到他不但就是前世那个人,也未曾遗忘那教她心伤的往事。
她有点生气……不对,是近乎狂怒,熊熊烈火在心口焚烧着,恨不得咬下一口他的心头肉来泄愤!
玉怀瑾就是玉凌风,他果真就是她最讨厌的那个人,她恨他!
她几乎是匆匆逃离那家酒楼,也不管他在后面追赶,上了马车就命令家仆立刻赶回府里,一个人来到了那在闇夜当中显得格外阴森沉重,教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玉氏宗祠。
她不知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只觉得这满堂的祖先牌位彷佛都在肆意嘲笑着自己,尤其是属于自己的那一面。
玉门金氏之位……她曾经心心念念能坐稳镇北王妃之位,却一直求而不得,直到死后,才得了一面小小的、卑微的牌位。
简直可笑!
一股怒气噎在胸口,她蓦地冲上前,伸手就想拿起自己那面牌位。
一旁看守宗祠的仆役见到她鲁莽的举动,吓得脸色惨白,手脚冰冷,慌忙过来阻拦。「少夫人,你不能乱动!」
为何不能?今日,她就要砸了这面牌位,砸了自己所有的痴心妄想!
「你闪开,别挡着爷的路!」
爷?仆役整个人愣住,只觉得这情景以及少夫人这自称十分荒唐,脑子都不够用了。
趁他分神之际,金于飞上手就拿起牌位,高高举起,正想用力往地上砸,仆役刹时醒过神来,双腿一软,跪了地。
「少夫人不可啊!这牌位还是大爷特别命人订做的,您要是真把它给砸了,小的这颗人头就保不住了……」仆役哀哀哭求,又重重磕起头来。
金于飞却是陡然愣住,不敢置信地望向仆役。「你方才说什么?这牌位是大爷命人订做的?」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
「就少夫人您嫁进府里前几日。」
「那之前呢?难道这镇北王妃的牌位……之前都没有吗?」
仆役颤抖地摇头,金于飞蓦地胸口一冷,一颗心沉下。
所以并不是她去世后,玉凌风便给她设了牌位,而是直到百年之后,他转世重生,才特意做了这件事。
「为什么?」她茫然不解。
「因为我想弥补你。」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一震,愣愣地回头望向那个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你先下去吧。」
玉怀瑾转头吩咐看守的仆役,那仆役如蒙大赦,连连磕了几个头后,起身踉跄着脚步离去。
偌大的祠堂内,只留玉怀瑾与金于飞相对而立,以及数十位再也无法开口的玉氏祖先,沉默地见证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