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的明白了。」
见大爷没其他吩咐后,王海十分乖觉地告退了。
玉怀瑾出神片刻,才又重新拿起御赐的玉管狼毫,继续写字,银钩铁画,每一笔,都是气吞山河的猛劲,若是金于飞在一旁看到了,肯定要赞一声好。
可惜,不能给她看到。
要是她知道他其实就是那位「上马能击胡,下马草军书」的王爷大将军,还不知会作何反应呢,他可不想还没确确实实地抓着这只小野猫,就把她吓得躲回了窝里。
玉怀瑾盯着自己写的字,墨眸如星,隐约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从那日他在金粉阁旁观她与那位掌事娘子谈事,他就知道自己即将迎入门的女子不是个普通姑娘家,对经商之道颇有独到的见解。
她是个眼里看重银两,也很懂得如何赚取银两的生意人。
娶她回来,应是能为这府里解了燃眉之急。
只不过,他倒是极有兴致瞧瞧,他那个聪慧多才的娘子若是知晓这王府除了府邸的外观还算金碧辉煌外,实则内里早就残破不堪,府里上上下下早就寅吃卯粮、勒紧腰带在过日子,会是何等反应?
思及此,玉怀瑾微微一笑,将自己写的那幅字拿起,好整以暇地吹干了墨迹。
他等不及要看她的表情了——
「亏!简直太亏了,亏大了!」
案桌上堆着几本厚厚的帐簿,金于飞不过随手拿起其中一本翻开,右手在算盘上快速地拨了几下,当即发出了痛彻心肺的哀鸣。
一旁服侍的元宝和珍珠都被她吓了一跳。
「少夫人怎么了?」
「元宝,珍珠,你们家爷我心痛啊!」金于飞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怎么了?为何会痛?」
两大丫鬟更焦急了,一个过来替她擦汗,一个忙着要给她弄茶水喝。
「你们都别忙了,这不是擦个汗喝杯茶就能完的事,这王府里的窟窿一日不填上,爷我这心痛的毛病就没法治好啊!」
嗄?
两大丫鬟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地交换一眼后,珍珠尽量平和地探问,「少夫人,你说的窟窿是指这帐上有亏损吗?」
「岂止亏损,根本是常年入不敷出,无底洞啊!」
好吧,原来是为了银两的事在痛惜。
弄清楚自家少夫人不是生病,两大丫鬟顿时淡定了,该干么干么,各自去忙碌。
「喂,你们听爷说啊!」
「少夫人,你带进王府里的嫁妆还没完整归纳入库呢,奴婢去看看她们打理得如何了?」元宝爽快地走人。
「少夫人,这院子里的工作任务也得好好分配一下责任归属,奴婢去教教底下那几个小的。」珍珠也优雅地告退。
不过转瞬,这专门辟给金于飞日常理事的西厢敞厅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只有两个小丫鬟守在屏风外等候传唤。
身边没了人,金于飞也就不作了,唱戏也得有人看不是?
她端正坐姿,认真地继续看起帐簿来,几乎是一目十行,很快心里就有了谱。
虽只是松涛院一院的帐目,但管中窥豹,她也能看出整个王府的财务窘境,而且已经是经年累月的沉痾。
其实并不是府里的花销多么惊人,主要是这镇北王府除了一府的开销,甚至还得负担部分北境军民的吃食,这几年朝廷拨下的银两是远远不足的,往往得镇北军自己想办法筹措粮草。
无法开源,又难以节流,自然只有寅吃卯粮,不停掏空王府的底子了。
金于飞嘴角一扬,噙起嘲讽的笑意。
怪不得皇上会想替镇北王府指一门与商户联姻的婚事呢,所谓的金玉良缘,怕只是金銮殿上那位对王府近年来的窘境也是心里门儿清,才想着替他们拉来一座金山宝库帮忙填这巨大的财务窟窿。
自己可真是被利用得彻底啊!
又是冲喜,又得帮着解决生存问题,一鱼两吃,不得不佩服这天家果然精于算计。
不过她金于飞也不是好惹的,有付出必得要有回报,这笔帐,且得好好和她那傻子夫君算一算才是。
一念及此,金于飞嘴角笑意更深,拿起纸笔,一面翻阅帐本,一面做下纪录。
元宝捧着几本入库以后登记造册的嫁妆簿子回来,正好瞧见主子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符号。
「少夫人又在画这些奇怪的符号了。」元宝叹气。
「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我这是在记帐。」
「你别唬我了,我虽然不识得几个字,但也看过几位管事娘子记帐,就没人是像你这样鬼画符。」
「这不是鬼画符,这是一种特殊的数字,是从阿拉伯那边传过来的。」
「阿拉伯?哪里啊?」元宝表示没听过。
嗯,其实金于飞自己也没听过。
无论是前世或今生,她都不曾听任何人提起过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叫阿拉伯的国家,她也有些糊涂,为何自己能用这样奇特的数字作帐?
她只是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些模糊记忆,彷佛自己曾经学过,而且还不只会用这些数字,比如画一些几何图形,求解这些图形的角度面积等等,她也是会的。
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莫非她不只曾经历过这两世,其实还有过第三世?
记忆的片段实在太过破碎,她抓不住,索性也不去深究了,反正需要的时候,她自然会想起来的。
她这人就是这么乐观,因为不多点乐观,就容易纠结啊!而她并不想将自己困在充满遗憾与伤痛的梦魇里。
重活一世,她只想随心所欲,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只不过要随心所欲,也得有充足的银两,所以赚钱是十分重要的。
金于飞咬着毛笔笔杆,开始动起脑筋来。
到底该如何开源节流呢?
直到日落时分,金于飞仍在深思着这个严肃的问题,玉怀瑾却已等得不耐烦了,直接闯进西厢房。
一进屋,一股淡淡的玉兰清香便扑鼻而来,玉怀瑾目光一转,立时就瞥见炕桌上摆着的那个和阗白玉雕着寒梅凌雪的薰炉,薰炉旁还搁着一方同样是玉雕的炕屏。
虽然这薰炉和屏风都不大,走小巧精致风格,但光是那整块质料上佳的和阗白玉,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拿得出来的手笔,更何况墙角还随随便便立着一株三尺高的五彩宝石红珊瑚盆景,整个就是莹光流灿,富贵逼人。
这几样摆设明显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果然不愧是出身皇商的女儿啊,够阔气的!
「娘子,你干么呢?」
金于飞一震,回过神来,连忙收起正在纪录的帐本。
玉怀瑾却已眼尖地瞥见那本子上头似有些奇特的符号,却是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只对着自家娘子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我饿了。」
「饿了啊?」金于飞每回看着这分明长得俊俏的男人笑得这样傻,就忍不住想逗他。「可是夫君,要是你娘子我不能快点把咱们院里这笔烂帐理清楚,你和我可能很快就没饭可吃了。」
「怎么会?」
「因为没银两可买米粮了呀。」
「那简单,向父王要就有了。」
「向你父王要?」
「嗯,父王说了,日常的用度与开销若是不够,就让我吩咐王管事一声,他自会从王府库房走帐拨款,还有啊,每个月松涛院也是能固定领分例的。」
这傻孩子莫不是真以为这府里还有金山银山能任他随意提领吧?难道他不知晓这整座王府已然面临坐吃山空的危机?
不过也是,谁会告诉一个傻子这样残忍的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