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于飞不禁有些震撼,莲步顿凝,回首凝望那扇紧闭的门扉。
玉怀瑾暗暗打量着她略微迷惘的神色。「娘子,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她蓦地回神,微氲着迷雾的水眸看向他。
他淡淡地、彷佛漫不经心地提醒着她。「你说过,我像一个人。」
她一愣。「我这么说过?」
「嗯。」他点头,凝定她的眼神半是深邃,半是天真。「昨晚你喝酒的时候说的,你还说,你最讨厌那个人了。」
她真的说了?不会吧?
金于飞心乱如麻,下意识地看了傻子夫君一眼,赫然惊觉他不笑的时候,那张脸看起来尤其像那个人,平常若只有五分像,现下彷佛有七、八分了。
但他,当然不是那个他,她可不能自己吓自己,无端地慌了神,失了镇定。
她咳嗽两声,勉力装出平淡的神态。「那一定是我喝醉了,胡说八道的,没这回事!」
「没有吗?」
「肯定没有!」她昧着良心,强势地声称。「你别放在心上,酒醉时的胡言乱语是没什么道理的,不可信。」
不可信啊。
玉怀瑾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家娘子,见她眼神略闪躲,心下某个猜想更加成形了。
他装作稚子童真,好奇地追问,「娘子,那你确实有讨厌的人,对吧?」
「没有。」她一口否认。
「真没有?」他仔细地盯着她。
她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拍了拍肚皮,转开话题。「哎呀,你饿不饿?今儿天有些冷,一早我就吩咐让厨房炖点羊肉汤,午膳我们就吃这个吧。」
玉怀瑾目光一闪。「娘子喜欢羊肉汤?」
「嗯,你不喜欢吗?羊肉加点枸杞红枣来炖,特别好喝。」
「弄点南方的甘蔗萝卜一起炖,滋味更美。」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这样的羊肉炖汤清淡中带着些微甘甜,滋味绝妙!」
「我就猜到你会喜欢这样吃羊肉汤。」
她眉眼弯弯,提起美食顿时心花朵朵开,看身边的傻子夫君也顺眼了几分,笑问:「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老饕呢,以前尝过?」
「嗯。」玉怀瑾淡定地颔首。
一百年以前,他还是那个镇守于大齐北境的镇北王的时候,他新娶的王妃初次为他洗手做羹汤,便是做了这样一道甘蔗萝卜炖羊肉,当时他喝了颇为惊艳。
只不过后来他才知晓,天生手拙的她也只会做这么一道汤,还是因为她自己爱喝,才勉勉强强学会的。
玉怀瑾盯着身旁一提起羊肉汤,便显得眉飞色舞的金于飞。
这女人和她一样都爱喝羊肉汤,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他心念电转,暗自有所思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迅速过了一遍,表面上却是欢快地笑着,彷佛极为热切地应和着——
「娘子,我肚子也饿了,我们快回屋里去吧!」
吃撑了!
午食过后,整整喝了三大碗羊肉汤的金于飞整个人瘫软在西厢暖阁的贵妃榻上,懒洋洋地坐无坐相,就连平常也没啥规矩的丫鬟元宝都看不过去。
「小姐……不是,少夫人,你振作点吧,如今你可是新过门的媳妇,好歹还是得拿出点样子来,免得让夫家的人看不起。」
「你别忘了,爷我可是带着十里红妆嫁进来的,更别说圣上赐婚圣旨一下,我那重病的夫君就立刻好起来了,这么一个有钱有嫁妆,又自带冲喜效果的新娘子,谁敢看不起我啊?」
元宝大翻白眼。若论自恋程度,在这王都里,她家少夫人称第二,约莫是没人敢称第一吧,呵呵。
「好元宝,你去替我弄点消食的山楂茶过来吧,再让珍珠过来给我揉揉肚子。」
元宝一愣。「不是说等会儿还要进宫谢恩吗?」
「不去了!」金于飞慵懒地挥挥手。「方才父王命人传话给夫君,说是皇上今日忙于政务,免了我们进宫,让我们小俩口好好过日子就是。」
「那也好。」元宝大喜。「奴婢本来还担心少夫人你规矩学得不好,万一进宫时惹恼了皇上或哪个娘娘,那可就难办了。」
「说什么呢?」金于飞没好气。「人家的贴身大丫鬟都是捧着敬着自家姑娘的,就你这个不省心的,老是泼我冷水。」
「我这也是为你好啊!」元宝喊冤。「少夫人倒是想想,你在宫里闯了祸,别说你自己陷在里头,就连夫家与娘家都可能获罪,那可多惨啊!」
「是是是,我的亲亲元宝都是为我好!」金于飞顺着丫鬟说起胡话来,摊开一双手。「来,给爷抱抱,爷谢谢你啊。」
见金于飞作势欲抱,元宝嫌弃得不行,迅速跳开一步。「少夫人既然吃撑了肚子,就好好歇着吧,我去泡茶。」
「记得喊珍珠进来啊!对了,顺便去书房问问你家大爷,能不能请府里的管事过来一趟?」
元宝一凛,有不祥预感。「少夫人想干么?」刚嫁进王府第二天就想见人家管事,这样好吗?
金于飞撑坐起身子,笑嘻嘻的。「我就想问问,这松涛院的帐是谁在管的?」
第四章 祭祖心生触动(2)
「少夫人想看松涛院的帐本?」
书房内,同样喝了三大碗羊肉汤,却是精神奕奕,借口来书房读书习字的玉怀瑾听见府里的大管事来报,蓦地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目光凌锐地朝对方看过去。
「是的。」王海微敛双眸,避其锋芒,在这镇北王府管事多年,他虽不是那种十分干练的人才,也练就了几分察言观色的本领,早早就觉悟这位重病痊癒后便性情大变的王府长公子,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方才少夫人请小的过去问事,言下之意是想看看松涛院这些年来进出的帐目。」
玉怀瑾颔首,淡淡应了一声,其实金于飞透过丫鬟来向他请示,他就猜到她召唤府里管事必有缘故,只不承想她胆大至此,直接就开口想看帐本。
王海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凝重,心中一跳。「其实小的也觉得不妥,若是大少爷……」两道锋利的眼刀射过来,王海一窒,恨不得自打耳光,连忙改口。「若是大爷同意,小的这便寻个理由回绝少夫人。」
由大少爷改称大爷,去了个「少」字,看似不如何,却是坐实了玉怀瑾在这镇北王府足以说话作主的地位。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玉怀瑾轻飘飘的一句,却是让王海整个人神经紧绷。「自从王妃过世后,这府里就没个能执掌中馈的主母,少夫人想看帐本,想必也是有意及早担起当家主母的重责大任,你将帐本如数送过去,她想知道什么,尽管细说。」
王海一愣,不免有些意外,没想到少夫人才刚进门,大爷就肯下放财政大权了?
「愣着做什么?」玉怀瑾眉峰一蹙。「还不快去!」
王海一震,低头拜服。「是,大爷,小的这就去办。」
「等等!」
「大爷还有何吩咐?」
玉怀瑾看着眼前正躬身候令的大管事,一时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沉声开口,「先前要你放进宗祠里的那个牌位……」
王海一凛,汗毛竖起,小心翼翼地问:「小的是依照大爷的指示特意请工匠做的,莫不是还有不尽人意之处?」
「我今日瞧了瞧,那木头太新了。」初时拿到时单看并不觉得什么,但搁在那些经过岁月风霜的老牌位中间,就有些过于显眼了。「找个时机命人去做个处理吧,至少得看起来像是百年之前供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