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告诉欣瑶,多跟晓夏学本事,往后不管嫁不嫁人,都要能立得起来,才不会受欺负。
看完信,欣瑶已经哭成泪人儿,她跺着脚扑进晓夏怀里。「哪有这样的啦,要走也不说一声,偷偷就走掉,人家给爷爷做的鞋还没绣好……」
晓夏轻拍她的背,是因为舍不得吧,舍不得分离、舍不得看她哭泣。
傍晚时分下了场大雨,今年天气比往年热,但经过这场大雨的洗礼,气温骤降,有了秋凉之意。
为庆祝兄弟俩中举,晓夏还是让人去订回两桌席面,给大家吃顿好的。
只是欣瑶眼睛肿得厉害,陌新、陌轩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没有人喜欢分离。
整顿饭安静得让人心惊,突地,胸口狠狠撞上几下,筷子停在半空中,晓夏皱起眉头,轻轻压了压胸口。
「大嫂,你怎么了?」敏锐的陌新问。
她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下人来报。「大夫人,有一位自称宋敬的官爷上门。」
宋敬?娇娇姊的丈夫?陌言告诉过她,宋敬被他收入麾下,成了左右手。
宋敬回来了,那么是不是……陌言也回来了?
桌上四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笑怎么都收不拢。
「快快有请。」陌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放下碗筷推开椅子,急急地往外走。陌新、欣瑶也跟着往前厅跑,瞬间饭厅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晓夏一个人。
她迟疑了,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迟疑,自己明明在笑,心却无缘由地慌乱紧张,她不理解自己的害怕,只是迟迟不愿往前走。
心跳飞快是因为近乡情怯吧?不安是因为担心他的反应不如预期吧?担心也许他更喜欢胖女孩,对吧?她试着往好的方面解释。
可她做了那么多解释,却还是阻止不来无缘由的恐惧,怎么办?
去看看吧,也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纯粹是自己胡思乱想。
但当欣瑶的哭声入耳时,她的心脏又狠狠撞了一下。
哭……不好、不吉利、不应该!她直觉想冲上前,捣住欣瑶的嘴。
战争结束是好事,陌言回来是好事,这么好的事,就算喜极而泣也不该哭得那样凄厉呀。
但她还来不及上前就听到陌新惊喊,「确定吗?也许死的那个人不是大哥,我大哥很厉害的,他都是大将军了,怎会轻易被杀死。」
杀死?他指的是……陌言?不可能,他超厉害的,以少胜多于他是家常便饭,他还有个让敌人闻之胆寒的「常胜将军」名号呢,这么勇猛的他会被杀?胡说八道,肯定是造谣,肯定是敌人散播的谣言,想动摇军心吗?哼哼,当人人都是傻瓜呢。
晓夏这样想着、这样肯定着,眼泪却不打声招呼,自顾自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绝不会错,我是梁将军的副将,打仗时我一直跟在他身后,我亲眼看见那柄长枪插进他的身体,我把他带回来时,已经没了呼吸。」宋敬满脸歉意,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大哥已经是将军,他应该在后头指挥战术,怎么会死在战前?」
「梁将军一向身先士卒。」
晓夏点点头又摇摇头,意思是他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意思是她没缝上一百面投降小旗,害得他战死敌前?
「他答应过要平安回来的。」她喃喃自语。
宋敬愁眉苦脸,连看都不敢再多看梁家人一眼,他把罐子放在桌上。「这是梁将军的骨灰,包袱里有朝廷给的两千两银子。东西送到,我先离开了。」
已走出来的晓夏没留他,目光始终停留在小镖子上。
就这样?死了?多年盼望,她盼得什么?难怪她的预感很糟,难怪总是作恶梦,难怪总是不安。
她不敢承认预感会成真,所以不断写信、不断送东西,只要有音讯证明他还活者,她就能够高兴好久。
原来这一路……她都是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还活着的事实。
然而事实一下子就被推翻了,在猝不及防间。
「大嫂。」陌轩担心地看着她。
「我没事……」她走上前抱起绰子,但是手抖得太厉害根本捧不住,只好把它放回去。她退后两步,再两步,别开头说:「我……没吃饱,再回去吃一点。」
说完,急忙往外跑。
她必须要做一点事情,让自己别那么慌,呃……吃饭是个好选择。
给陌言做的衣服还没收边呢,先回房间里缝缝吧。
对了,她说过等他回来,要给他缝一个后背包,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得说话算话。
晓夏走得飞快,然而下一刻,眼前一阵黑雾袭来,双脚失去支撑,身子像片落叶般,坠地……
第八章 失去了你(1)
陌言的墓地选在他父母亲旁边,黑黝黝的泥洞像会吸人魂魄似的,明明埋的是他的骨灰,晓夏却觉得埋葬的是自己的一世喜乐。
欣瑶的哭声断断续续,陌轩、陌新红着双眼,不断用手背抹去泪水。只有晓夏,半滴眼泪都没有掉,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伤心,只是……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刚做好的新鞋新袜新衣服连同骨灰一起放进棺木里,眼看着棺盖一点一点密合,最后一眼,她瞥见衣角上的叶子及寒鸦。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再无时,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相识一场,竟就断了她的肝肠,太不划算……
这几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夜对着天边斜月,轻声问:「来是空言去绝踪,更隔蓬山千万重,既无归心、何苦应诺?」
她认真信了他每句话,她硬着脖子撑过每场苦难,她所有的努力都是想让他看见——白晓夏是个说话算话的女人,她不负所托,她把他的亲人当成自己的,竭尽心力全是为他。
可他连一个正眼都没看?
睁着眼,从天黑到天青,她把他的信摆在床上,一封封细品。人都死了,她还一面看着信,一面从字句里寻找他喜欢她的痕迹。
好笑吧,他再也无法走到她面前,认真地给她一个正确答案,她却还死命地追寻答案。
她喜欢他,是一见钟情——在很早以前、在她胖得不敢奢望会被喜欢的时候。
她用豁达掩饰自卑,她用开朗假装无心,她说他是兄弟,可心里……悄悄地酝酿起爱情,那时她想啊,等到她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再来与他说爱论情。
没想到她努力变好了,他却掐断所有机会,太残忍了!他用死亡断却她所有的期待与想像。
天空飘起小雨,湿了她的头发、衣服,把她的心泡成一团烂泥。多少怨恨,昨夜梦魂中,她不教夫婿觅封侯,但别离依旧离间了他们。
心痛一阵接过一阵,催痛了心肝肠肺肾,让她疼到发觉人生不值得。
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感情会这么深、思念会这么痛人,不知道他的死讯会一口气把她打进地狱里,不知道心痛会让人失去活下去的动力,真的不知道……
棺木被放进黑黝黝的泥洞里,匠人将土一铲铲覆上棺木,从此黄泉相断,阴阳两隔,从此他与她……断却!
她沉默地看着泥土被填平,看着墓碑立起,梁、陌、言……苍白的手指在上头轻轻描绘着。
曾经她在纸上写满这三个字,曾经她写着写着,便笑得像个傻兮兮的神经病,曾经她被欠债搞得焦头烂额,被压力折腾得想抛下一切,于是大笔一挥写下——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然后表示要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