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些人与非人,被公子与姑娘间的争战影响,因此受灾或亏损。
因崇敬姑娘的人与非人多,所以受灾有祸的,不论是无辜被波及,或是贪念太盛所致,都不曾出口怨怪过姑娘,甚至就连想都没想过。
吕登提供场地,让受灾的、亏损的、过得不如意的人与非人聚集,相互吐露出遭遇,将错事都引向姑娘。
卖菇菌的王欣因贪财,亏得血本无归,将妻子骂回娘家;卖梳篦的简益好色,被桃花精迷惑,落得妻离子散;纵虎归山的不具名者恶毒,因姑娘为蝴蝶借道,被兽性大发的虎抓得满身伤,保住性命却亏光银两……
还有太多太多太多太多。
明明是自身有错,却不愿承担,因吕登提供的茶水、以及众人的言语,说着说着就信以为真,以为是受姑娘所害,深深的恨了起来,不再去追究原由,更别说是反省。
人言散播出去,被重复重复再重复,每被说出一次,就多一层力量,在心中扎根。
那很细很细的根,包裹原先坚不可摧的敬重,随着言语被重复,力量就愈是强大,敬意终于破损成粉末,由粘腻稠黑的愤恨取代。
吕登的聚会每多加一人,尊崇姑娘的人与非人就少了一个,咒恨姑娘的人与非人就多了一个,就这么此消彼长,不少人还携家带眷去参加。
就算没去参加的,听到这样的言语,内心也动摇起来。
还有,写着“福”字的黄纸,从吕登家散布出去,不论是知情的,或是不知情的,都贴粘在家中。
这一切,姑娘不会不知情。
她能役使信妖、鹦鹉,或缱绻在深深潭底的黑龙与见红。
乱象都是表征,重点在于雷刚,在她五百年前曾与之成亲,却又无情作为抵偿的大妖苍狼。一旦双方大婚,喜气就能如清澈流水,将恶言恶念冲刷殆尽。
大婚前要决定的事情太多,她尽量不跟雷刚分开,依偎在他胸口,用言语、芬芳与接触,一再坦承诉说情意,竭力挽留他的身与心。
怀疑的芽蕊却已侵蚀原本的信任。
曾由公子以魔爪破开封印,耐心挖开泥沙,温柔诉说魔言的妖斧,知晓姑娘当年的骗局让主人牺牲后,深感遭遇背叛,在他手中含恨嗡鸣,雪山大战时狠狠重伤姑娘,差点就要了她的性命……
可恨的,就是差那么一点。
雷刚真挚的情意,将濒死的她唤醒。
妖斧再次被封印,藏在木府最深处,一处无人能寻见的幽暗楼房里。
恶言在砚城中传播,木府的结界弱了些,化身为魔的左手香趁夜入府,以姑娘发沙遮掩形迹,找到恨意难平的妖斧,告诉它苍狼不但前世被骗,今生也被虚情假意欺瞒。
恶言魔语让封印开裂,再也羁绊不住妖斧。
它破开一道邪门,去找寻苍狼的旧友们。
细小的飞蚊们从邪门而入,每只嘴上都沾着恶念,肆无忌惮的叮咬人与非人们。虽然,飞蚊恶念只有很少很少的一些些,但是一旦叮咬入肤,小小的恶念无法撼动坚定的那些,却能影响其他。
积少能成多,他们必须有耐心,谨记姑娘很是狡猾,也很是强大。
盟友当然是愈多愈好。
曾经因为夫人,从公子处得过恩惠的人与非人们,或许曾想平稳度日,继续安身砚城,但恶念也影响他们,渐渐就失去良善的心,变回贪婪嗜血的兽,跟着伺机而动。
到如今,聚会说着恶言的地方,早已不只有吕登家一处。
聚会地愈来愈多,在夜里勾结,用左手香分送的发沙,渗入黑腻腥臭的稠液,一遍遍倒写姑娘称谓,一次次施下恶咒。
要不是被恶梦惊醒,从藏身处来到日光下,他就不会知晓,左手香做得这么好,心思缜密,积累这么惊人的魔力。
大婚将至,恶念丛生,明面上是对姑娘的敬称,暗地里则是对姑娘的恶咒。砚城里里外外,尊崇姑娘的、恨毒姑娘的,两股势力愈来愈强,冲突势不可挡。
积蓄强大魔力的公子,却觉得有些凄然。
人与非人都惦念着姑娘。
而他的云英,却被遗忘。
就连他,也快忘了她。
倘若忘了云英,那打败姑娘,再成为砚城之主又有什么意义?
无心的魔,流着腐蚀的泪,反复低语着爱妻的名,回想着她的模样、她的柔情、她的言语、她的体温、她的芬芳。
***
拾 空心(2)
日光烈烈,衣袍飘逸的公子,翩翩来到砚城外,看见一户农家。
农家宅院用木料与土墙堆砌,虽不如城中那些三房一照壁的住家华丽,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温馨舒适,屋顶下挂着抹过粗盐的熏肉,风干后肉质收缩,肥处晶莹剔透、瘦处色艳如火。
门廊下有几只猫,有的仍馋得直仰头喵叫,有的在日光下懒懒睡倒,每只都肥圆毛绒,脚垫粉红。
屋上盖着素色的瓦,院墙攀爬许多粗壮藤木,叶薄绿淡,衬得丛丛花色更艳,枝叶末端苞叶薄如纸,三朵聚生一小丛,相聚又相迭,花色多采多姿,有红有橙有白有紫。
这样的花,他不曾见过。
花聚集多了,看来色艳夺目。
同样,人与非人聚集多了,力量难以忽视。
观花的公子显出形迹,薄嫩的花蕾受到惊吓,因靠近魔力,艳丽的末梢变焦卷曲,再化为灰烬散落。
猫儿发出惨叫,纷纷四散逃走。
一个老妇人从屋里走出,眯着眼观瞧,因年老而眼力衰微,入目景物都模糊,但门前的白衣男人,不知怎的却看得很清楚。
“是来买菜的客人吗?”
她问道,拄着拐棍出门,因为在此住得久了,哪儿有物件双眼看不清,心里却明白着,所以走得很顺利。
公子弯起薄唇,微微一笑。
“算是吧。”
他说。
老妇人眼上蒙着白翳,倒映魔的光亮,就算看不清,仍被奇诡的魅力吸引,只觉得这人格外亲切,好看得就算要她掏心掏肺,也心甘情愿,还深以为荣。
就连被惊走的猫,探望的眼瞳也骤然生变,该在白昼时收细成线的瞳,逐渐变大再变大,直至圆如满月,连虹膜都有视力,贪婪的想看见更多的魔,畏惧都被亲慕取代。
猫儿有灵性,能早早察觉危险,但魔的力量太强,也早早就被魅惑,全都聚来在公子的靴前翻滚讨欢,柔顺的嘤嘤乞怜。
“请您别走,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她热切的说,身躯颤抖着。
“我儿子就快回来了。他会采最鲜、最嫩的菜奉献给您。”
话刚说完,门外就有个年轻有力的声音,扬声喊着:“娘,我回来了!”
健壮的年轻人,戴着斗笠,拿着扁担,脚上草鞋沾的泥已经干硬。入门前,他先脱下草鞋,在门柱上打了打,干泥纷纷落下,碎散成灰尘积在门外,这才能保持入门时草鞋干净,不把泥尘带入家中。
“旺儿,快快快,客人要买菜,你立刻去采割。”
老妇人殷勤吩咐。
年轻人边穿着草鞋,边拿下斗笠,露出晒得黝黑的脸,双目黑如点漆,生得很是俊朗,眼底眉梢都带着笑,让人看着就生出好感。
“好勒!”
孝顺的他不敢怠慢,拿起小镰刀就出门,到小院旁的湿润菜地里,采摘叶薄柄长的植物,很快就收了一把,踏着大步又回到家中。
“今天的菜都卖尽了。所幸,还留着一些,本想等到晚间,再炒给娘亲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