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咬了咬唇,喊了声:“换。”
“来了!”
友伴喊着,抛出另一个扯铃。
少女姿态曼妙,抛接间换了扯铃,速度没有放慢,声音一改先前嗡鸣,变做清脆响亮的铃声,嵌在四个哨口的铁片,随铃转阵阵连响。
随即,少女双手一翻,将疾转的扯铃抖出。
青年扬了扬了眉,没有犹豫,接住抛来的扯铃,原先的扯铃仍在绳上,运起双铃来仍游刃有余,嗡鸣与铃声共响。
众人不由自主的喝采。
“好!”
少女仍不服气,又喊了声:“再来。”
又一个扯铃抛来。
她接住后,左手拉高过头,右手靠近铃轴往下拉,扯铃滴溜溜的由下顺绳往上溜,三十六个哨口铁片齐响,在四方街广场回荡,不论是离得近的,或是离得远的,都转过头来探看。
震动的铁片,映着艳阳,在她渗着薄汗的俏脸上添了点点银光。
“漂亮!”
有人喊道,不知夸的是技艺,还是少女容貌。
青年双眼发光,弯起的嘴角似笑非笑,运着绳上双铃,一抛高、一放低,再灵活转身接得妥妥的,做了个“鹞子翻身”。
人群再发出赞叹。
“好身手!”
“再耍一个来瞧瞧!”
众人鼓噪着,青年踏步上前,预备要再接她的扯铃。
少女双手平开,棉绳一紧,铃声大作的响铃飞起。
运着双铃的绳,轻巧兜绕过来,众人的心都往上提,没有一个敢喘气,转眼间三铃都落在青年绳上,他眉飞色舞的一笑,再要转身……
“啊。”
凌乱的铃声盖过轻呼。
青年倏地抽手,把手连着棉绳落地,原本灵动有秩序的扯铃,失去控制后各自滚开,随着滚速愈来愈慢,响声也逐渐消失。
“可惜!”
“技巧还缺点火侯。”
“再练练吧!”
人们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视线逐一转开。
青年却低着头,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手背。
“怎么了?”
友人好奇问,知道他本事很高,这次失手并非寻常。
他皱了皱眉。
“被蚊子叮了。”
“蚊子?”
众人难以置信。
“你皮粗肉厚的,是多大的蚊子,能叮得你松手?”
他仍看着手背。
“叮得很痛。”
他强调。
少女收了把手与棉绳,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眼光一直没有离开他。过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探问。
“你没事吧?”
她问道,看出他的失手与技巧无关。
“没事,”
他终于移开视线,望着红彤彤的脸蛋,一时间竟羞涩起来,没有运铃如飞时的自信。
“这季节就是蚊子多。”他说。
相比之下,她就主动得多。
“我这儿有香囊,可以防蚊。”
她从腰间解下香囊,拉开系绳,露出里面晒干的药草。
“这里面有艾草、薄荷、藿香等等,我每年夏天都戴着,从来没被蚊子叮过。”
她拉起系绳,把香囊塞给他。
“喏,给你。”
大手握着香囊,因为他的体温,让药草的气味更浓了些。
“给了我,蚊子不就要叮你了?”
“没关系,我不怕蚊子……”
话还没说完,她陡然一惊,原地蹦了几寸高。
“啊!”
青年连忙握住香囊,在她身旁绕啊绕。
“很痛吧?”
她点着头,痛得眼泪汪汪,一手摀住手臂,反复摩挲痛处,试图减缓那针尖深刺般的疼。
“我很少被蚊子咬的。”
她委屈的说。
“快,把香囊收回去。”
青年说道,生出怜香惜玉之心,鼓出满腔勇气。
“别怕,就让蚊子全都来叮我就好了。”
他这么说着,一只飞蚊就嗡嗡飞来,落在他犹有汗水的颈间。
“别动!”
她喊着。
小手举起,挥了下去。
啪!
未能刺破肌肤的蚊,惨死在她手上。
只是力道没拿捏好,祛蚊太急,他颈间被拍得红了一大片。
“对不起……”
她尴尬收手,在裙上轻搓,蚊尸碎碎落下。
“没关系。”
他不觉得疼,至少没有蚊子叮那么疼,只觉得颈间发烫。
“香囊你拿好。”
有几只蚊子落在她发间、衣衫上,他连忙替她挥手去赶。
她没再拒绝,握着香囊,人往他身边靠,几乎要贴入他胸膛。
“这么一来,我们都不怕被蚊叮了。”
借口共用香囊,能够站得这么近,她心中泛甜,脸色娇红。
情愫初萌,他护着她,大手挥赶飞蚊,纵有不识趣的飞蚊,越过他防卫,叮咬他或她,两人却都觉得没那么痛,不说破香囊功效有限。
除了他们,人与非人们都唉唉惨叫。
“唉啊!”
“痛!”
“蚊子太多了!”
痛叫声跟拍打声此起彼落,蚊多如薄雾,砚城上笼罩一层灰雾,人与非人都受罪,被叮咬得又跳又骂。
啪!
茶庄学徒被叮得浑身痛痒,拿不稳手里的茶壶,滚烫的水洒出,泼得店主跟客户满头满脸,烫得眼睛都看不见,慌忙间撞倒橱柜,几组珍藏的好茶具摔碎,店主头疼脸疼身疼心更疼。
啪啪!
卖现炸油条的,挥动长长筷子,身前油锅热烫烫,蚊子穿过飘移热气,钻进衣衫里叮咬,痛得他胡乱扭动,双手隔着衣衫乱打,没发现一锅油条都炸过头。
啪啪啪!
营业中的酒楼连忙关门关窗,想要保护客人,但蚊群早已飞入,整栋楼上上下下飞着,盘桓的嗡鸣回荡,不论是客人或是伙计,已经被叮的大嚷叫痛,还没被咬的提心吊胆想躲,店内你推我挤,桌椅翻倒、杯碗破碎。
还有人好心,却办了坏事。
看蚊子落在陌生人脸上,赶忙拍下去,对方却已被咬,还莫名挨了一掌,当下气恼不已,抓住动手的那人吵了起来。
学堂里的孩子们,没有心思习字,不论发须皆白的夫子怎么安抚,全都坐不住,有的钻进课桌下,有的推门跑出去,有的哇哇大哭直喊娘。
连坟里的鬼也无法幸免,因为少去肌肤,蚊子叮在骨头上痛得更是锥心难忍,纷纷踹开棺材盖,抖着寿衣跳啊跳,陪葬的金银叮叮当当落下。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不论人与非人,都惨遭飞蚊肆虐。
除了木府之外。
***
一匹匹上好布料,在木府庭院里展开。
原本,姑娘到了哪处庭院,花草为了讨她欢欣,就会开得最茂盛,但今日为了挑选制作婚服的布料,花与草都低垂成软毯,连颜色都不敢显露,就怕干扰她选色。
姑娘对这件事很慎重。
所以,木府里里外外,人与非人们也很慎重,个个严阵以待,不敢有半点差池。
信妖怕灰衣奴仆们,也会干扰选色,于是把自己分成很多片,一个个都化为素白丫鬟们,轻手轻脚的传递布匹,逐一展现开来。因为是婚服,用的是喜庆的红,但颜色略有不同,没一会儿庭院里就铺满深深浅浅各种红。
庭院中央的素白大纸伞,遮蔽燠热烈日,伞下有张精致圈椅,椅上坐着肤色黝黑、体魄健壮,名闻遐迩的马锅头雷刚。而在他胸膛上依偎的,是双眸澄澈,一身素雅绸衣,貌似十六岁,也如十六岁少女般,眷恋情人拥抱,娇声轻语的姑娘。
“这匹布好看吗?”
她仰望着,眼睫轻眨,粉唇柔润,软润小手把玩着他以银炼系在腰间,从来不离身的獐牙解绳钩。
身为马锅头,他长年领着马队出入砚城,沿途山路崎岖,为了保证货物能安全,总用绳索绑得很牢靠。只是,绑时牢靠,解时就难,所以需要用上解绳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