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用的,是牛角磨制的解绳钩,解大结时容易,小结就不易。
她心细如发,何况又最是在乎他,相恋初时就送他这以银包裹,缀以绞丝银线,盘为灵动龙头的獐牙,说獐牙解绳最易,且能避邪,即使他离开砚城,遇见什么有歹意的人或非人都能逢凶化吉。
这是实惠用物,加上有她殷切祝愿,为了让她安心只能收下,之后用来解大结或小结都轻而易举,他配戴久了就已习惯。
相恋已久,拥抱的姿势很熟练,锐利的獐牙从不曾刺伤她,而她微微侧着脸,既能看布匹颜色,也能看见爱人的容颜,娇小身躯贴合他衣衫下阳刚的线条,被他的拥抱呵护,用体温暖烫着。
见他不言语,她用肘轻轻一顶,娇嗔的说道:“我问你呢。”
他弯唇微微一笑:“好看。”
“上一块你也说好看。”
俏脸佯怒,眼里却都是笑意。
“今日我们看的每匹布,你都说好看。”
“真的都好看。”
他实话实说。
“你分得出吗?”
她不肯善罢干休,非要问清楚。
“是茜草、苏枋、檀木染的红好看,还是朱砂跟水银染的银红好看?或是金罂染的深橘红好看?抑是紫梗染的胭脂红好看?”
被提及的布匹深感荣幸,凌空飞起,无风自绕,彻底展现颜色,竞争得很激烈。
她继续数着。
“还有牡丹的红、朱槿的红、玫瑰的红、桃花的红、茶花的红……”
她愈是数,愈是忍不住笑,说到茶花时,已经笑倒在他胸前。
“真的都好看。”
他开怀大笑,笑声朗朗,又凑在她嫩薄的耳边说道:“跟你一起看,就都好看。”
她嫩脸酡红,双眸凝望他的眉目。
“你这是打发我?”
“不是。”
“真的?”
“我是信你。”
他说道。
“好。”
她笑得更娇,卧回宽阔胸膛。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无声胜有声,相拥便知情浓。
陆 蚊言文(2)
只是,婚服的颜色还是得挑。
“砚城西北方向、雪山南麓上有棵两株合抱的茶花树,树龄超过五百年。枝干盘绕无间,一株是单瓣、一株是重瓣,开的花大多并蒂,每年开花有数万朵,远看如似红霞。”
她娓娓道来,柔声提议:“不如,就取那两株茶花的红,你用单瓣那色、我用重瓣那色?”
“好。”
“至于婚服上的绣。”
她偏了偏头,白嫩的小手往天际一抓,翠绿得太深,近乎黑色的绣线,如雨般源源不绝落下。她递给他看。
“就用这色,好吗?”
“很好,”
他坦承。
“我很喜欢。”
“我知道。”
她也坦承,笑意里藏了秘密,原本遮掩得很深,但逐渐能被看出,只是还不清晰。
“再来,该来试试你身量。”
她又说。
“你会不知道我身量?”
他取笑。
彼此常相依偎,他早知她纤腰多少,而她这些年来,全都不假他人之手,亲自选料裁缝,为他纳鞋、缝被褥、做衣裳,对他的身量早就一清二楚。
“做平时衣裳的尺寸,跟做婚服不同,总要再试试才准确。”
她嫣然一笑,探取最近的那个素白丫鬟奉上的红布,轻声说道:“放我下来。”
他依言照做,松开臂膀,怀中娇柔的可人儿落下地。
纤巧白嫩的双足赤裸着,花草匆忙迎上前去,托顶着姑娘的脚底,花茎草叶放得柔软又有弹性,竭力让她裸足也能舒适。
红布伸展开来,她在花草的伺候下,时而升高、时而降低;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小手隔着布料,轻轻在他全身上下游走。
“你的肩是这样,你的前胸是这样,你的后背是这样,你的腰是──”
蓦地,雷刚再也不能忍,擒获花草上的她,紧紧贴入怀抱里,感受她的柔软、她的芬芳,薄唇印上她嫩软唇瓣,汲取她的呼吸,贪婪难舍的厮磨,吻得她全身娇软……
庭院寂静,红布圈绕成茧,将他们护在其中,素白丫鬟们则是眼耳鼻口都消失,不敢窥听他们的亲昵。
终于,理智尚存的他,没有恣意纵情,竭力克制,好不容易才放过轻颤的她。
水眸迷离的姑娘,被吻得喘了,卧在他颈间好一会儿,才勉强能撑起娇躯,羞赧得全身发烫。
以往,动情太过时,她会说不可以。
但,渐渐的,她不太说了。
他反倒提醒自己,不能激情太过。
木府里走动的人与非人太多,有灰衣的奴仆,各种花花草草,几乎无所不在的信妖,以及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就来请求解困的人鬼妖精们,想图个清静着实太难。
“你、你别扰我。”
她低下眉眼,长睫轻颤,语声太娇,还又补上一句:“现在还不要。”
欲拒还迎的模样,实在太诱人,他只能苦笑。
他们都有默契,将欢爱留在洞房花烛夜,到时候万事万物都会被摒除在外,没有人与非人能打扰。
红布包围的茧,自动垂落下来,圈绕在他们脚边。
姑娘缓了缓心神,轻手一扬,不论是无风自绕的,或是在地上的红布,都自动收迭,恭敬又无声,一次收折就像一次叩拜,依序化为整齐的布匹。
“信妖。”
听见叫唤,素白丫鬟们的脸上开了口,同声回应:“在。”
“把红布都收下去,要用的颜色,你去跟茶花树取。”
“是的。”
素白丫鬟们齐声说,各自收拾地上的布匹,抱起来就往庭园外走去,满目的深浅不同的红渐渐浅去。
雷刚却微微拧眉。
“这就好了?”
“是啊。”
“只量了我的身量?”
她甜甜应了声:“嗯。”
“你的呢?”
“我自个儿会处理好。”
她莞尔一笑,眼波柔情似水,又带有调皮。
“不过,做好也不让看,等成婚那日你才能看见。”
“让我先瞧个大概吧。”
他抓起素白丫鬟来不及收起的布,盖住她乌黑长发,望见艳艳红布,衬得她更是雪肤花貌,刚要夸赞,浓眉却微乎其微的一皱。
那表情出现跟消失,比眨眼还快,还是被她发现。
“怎了?”
“布里有针。”
他小心的拿下红布,不让针尖刺着心爱女子。
姑娘靠上前去,指尖轻触红布,布匹因为藏针未察觉,诚惶诚恐的颤抖,布面起了湖水般的涟漪。
甜翠的嗓音一声令下。
“起。”
倏地,数十个灰淡淡,比针更细、更小,如似毛刷沾浅墨,无意一刷的残痕,或直或横的浮出红布,要不是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
“这倒不像是针。”
“是我检查不周,请姑娘恕罪!”
红布中藏有异物,还刺着雷刚,信妖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雷刚要伸手,取过来让她过目,嫩白小手却拍拍强壮臂膀,示意不必如此,他就也不动。
“这是蚊子的尖嘴,的确很难看得见。”
她端详了一会儿。
“只不过,蚊子死后就无法叮人,这些离了活体,却仍能刺人,而且还叮疼了你。”她握起宽厚大手,在被叮的红点上轻轻拂,疼痛就消失。
听出脆脆语音中的责怪,信妖趴跪得低得不能再低,愧疚像是一座大雪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变回一张素纸在地上嘎啦嘎啦的抖。
雷刚抬起手,轻触精巧的下巴,劝道:“别动气。”
她望着他。
谁也奈何不了她,而她,偏对他无可奈何。
怒气消散,她贴入他怀中。
“信妖,婚期将近,你奔前走后的,要办的事情很多,难免有疏漏,真是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