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朵花开的瞬间、每片云朵的消逝,甚至是人与非人的所思所想,只要是她想知道的,多的是诚心诚意,为她奔走通传的耳目。
去年冬季,她受了妖斧扑击,伤及五脏六腑险些死去。休养期间谣言四起,人与非人都偷偷传说,她重伤难以痊愈,同时怪事横生,公子与左手香暗自联手。那时,她身躯冰冷,长发与肌肤,甚至身上的绸衣都黯淡得没有颜色。
所幸,千钧一发的险境,是她用来欺敌的手段。
如今的她,头发乌黑、脸儿娇妍,肌肤欺霜胜雪,双眸又如十六岁般灵动,跟先前时憔悴濒死的模样完全不同。
一个身穿白衣,气宇轩昂的男子,大步踏入庭院内,人还没到,喳呼就先响起,劈头就开骂:“臭泥鳅,姑娘招你来木府已是莫大恩惠,你不但没有心存感激,竟还妄自胡乱臆测,一点礼貌都不懂。”
白衣男人每往前一步,容貌形体就稍有变化,走到素伞前时,已幻做青春貌美的女子,礼敬的盈盈一拜。
“姑娘万安。”
软软女音说道。
再回过头来,模样跟声音又变了,整个人膨大至扁平,下两角跟上两角卷成手脚,平面的脸上有鼻子有眼,还神气的哼哼。
“看,我多乖!”
信妖骄傲的说道。
太过谄媚的言行,激得黑龙嘴巴一张,喷出炙热龙焰。
轰!
龙火直袭信妖胸口,烧得他骂骂咧咧,猛吹胸口烈焰,还在地上翻滚,好不容易才把火给灭了,素白身躯添了深深浅浅的褐色焦纹。
“哇,烫烫烫烫烫!”
黑龙与信妖吵得凶,见红则恭敬上前,轻声询问:“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她历经艰辛磨难,与恋慕百年的黑龙情投意合,其中少不了姑娘相助,因此态度很敬重。
水汪汪的双眸,终于离开糕饼们,抬头望着见红,眸中笑意流转,粉润润的唇未语先笑,吐出的字句清脆好听,犹如一颗颗落在地上的银铃:“我要你们去办,关于成亲的事宜。”
她宣布道,低头啜了一小口藤花蜜,仔细尝了尝。
满架的藤花都静止不动,诚惶诚恐的等待着,有一朵藤花太过心急,想看清姑娘此时此刻的表情,猜测她是否尝得满意,所以花茎努力的弯曲再弯曲,却因弯曲得太忘情,因此断折离了花串。
亏得是花串们急急靠过去,让那朵藤花能贴附着落下,这才没有发出声音来。
所幸,藤花们的等待迎来佳音。
“真好喝。”
姑娘赞许着。
花架上的藤花,因为太过幸福,热烈的绽放,串串欣喜的紫色花藤开了又开,如帘幕般垂了好几重。落地的那朵,则是生了根、抽了茎、长了叶,转眼就长成一棵藤树,伸出卷卷的树须去拥抱花架。
垂落的层层花帘,遮掩黑龙黝暗的颧骨上,浮现的可疑暗红。
“我的婚事不需要你插手!”他吼道。
软嫩的小手轻轻一挥,花帘一层又一层,渐次分开来,兴味盎然的粉嫩脸儿随花帘愈来愈薄,逐渐清晰显露。
“你还是这么自大,以为事事都以你为主。”
娇美小脸上有诧异,还有更多笑意,有十六岁少女的俏丽、十六岁少女的恣意,跟十六岁少女的一丁点儿坏。
“我说的,是雷刚跟我的婚事。”
她遮唇浅笑,笑声却收不住,花儿跟糕饼们也跟着颤动,随笑声抖动,花香饼香更馥郁。
“臭泥鳅,雷大马锅头跟姑娘的婚事,当然该摆在第一位!”
信妖怜悯的摇了摇头,为黑龙的愚蠢叹息。
藤花也故意雕落,淡紫色花瓣落了又落,堆迭不知多少层,没一会儿就堆得黑龙一身浓紫。他恨恨的挥手,破空排浪,将花瓣全都卷开,却仍闻得见满身都是甜腻花香。
备受奚落的黑龙,凶恶的反唇相讥:“你确定,他肯跟你成亲?”
“臭泥鳅,说什么鬼话呢?”
信妖嚷嚷着,右下角紧拧,迸出纷纷深浅不一的红丝,模样衣容变得立体,变化得格外细致,一会儿竟跟姑娘相似得分不出真假。
“※ 他与我心意相通。 ※”
就连声音语气,也跟那日回应公子挑拨时一模一样。
黑龙问得太冒昧,见红挪了一步,挡在前头。
“姑娘请放心,我们这就去张罗,一定办得妥当。”
她垂落在身后,红中带着金色的长长纱衣如浪般波动,经过之处真的泛出水波,将姑娘的桌椅围绕在水泊中。
水底映出的,是砚城另一处的景致。
一棵古老的大合欢树上,无数彩蝶在树上相互勾足连须、头尾相衔,一串串垂落,五颜六色、蔚为奇观,跟水上的紫藤串相映成趣。那端的蝶串终于触及水面,一只只冉冉浮现,勾结紫藤花串。
“今年的蝴蝶已来,请您安心赏蝶。”
见红说道,为逐渐扩展的水泊让出空间,退到庭院之外。
***
出木府后,黑龙的好心情消失殆尽,脸色阴沉沉的。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没长心眼,信妖就走在他跟见红之间。他几次装作无意的走到她身旁,却又没走几步,信妖就插足在两人之间,还愈来愈贴近艳红带金的窈窕身姿。
受龙焰烧灼后,信妖的衣衫变成褐色,深浅并不同。
长袍是千年松木皮的深褐、领口是木皮苔藓的绿褐、腰带跟束发的绳是浓浓泥浆的红褐、裤子是干蜜柿的黄褐、鞋面是刚冲好烫烫茶汤的淡褐,鞋底又是跟长袍一样的深褐,搭配得很是讲究,比穿白衣更惹眼……
也更惹黑龙厌恨!
终于,他再也忍无可忍,伸手抓住信妖衣领。
“唉啊啊,臭泥鳅,你做什么啦?”
被拎起的信妖怪叫着,硬生生被粗鲁的丢到一旁。
幸亏,他反应得快。
落地时,信妖险险站好,不然一身深深浅浅的褐,都要抹上一层灰。
“走旁边去。”
黑龙冷着脸,双目蓄满炙烈妒意,恨得一口牙都快咬碎,将见红揽入怀中。
“不许再靠近她!”
见红羞得双颊酡红如醉。
爱极他此刻的坦承,她不禁停下脚步,略略在他怀中转身,将脸埋进恋人颈窝,怕让旁人瞧见她此时的娇美模样,会激得他更气恼,说不定会再度喷出龙焰,把大半砚城都烧了。
“呦,还吃醋呢。”
信妖也没恼,双手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还曾冷落她,害得她被灯笼妖烧伤,连桃花精让你喝下千年珍露,说你的爱在别人那里时,你也还嘴硬的说不知道。”桩桩件件,记得可清楚了。
黑龙深吸一口气,尚未张嘴,热烫的气息已经冒出嘴角,散出冉冉白烟。
怀中佳人却伸手,贴在他心口。
“别气。”
见红轻声说道,悄声劝慰。虽然,她没有喝藤花蜜,说出的字句却都比蜜还甜,将怒焰消融得一乾二净。
“听你的。”
黑龙牵握爱人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走,来去办那女人的婚事。”
事情愈快解决,他们就能愈快回深潭里。
信妖也跟上来,倒是听进警告,没再靠近见红,而是改走在黑龙身旁。
“这才对嘛,这可是姑娘的婚事呢,咱们务必得办得隆重风光。”
他伸出手指路,脑子里已经有主意,衣衫上浮现砚城的地图,还随着他的脚步,一再放大再放大。
“虽然,鹦鹉镇守在木府,但他妻子有孕,才没能抢去功劳。能操办这件事,实在太荣幸,千万不能搞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