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疼般扶额,垂目叹气——
“本王没想到,你把大夫都备上。那一小队将本王拦下来盘查的巡夜兵勇一开头就被暗器摺倒,你提点不了他们,只能先把专治外伤的大夫带着。”
合围一发动,她的人手甫现身,他一边对付蒙面黑衣客,一边已留意到有几人忙着上前救治倒地的巡夜兵们。
霍婉清悄悄放下双手,略腼腆答道:“我只约略记得爷是在那一段街心上出事,不清楚刺客究竟从何方攻来,为引蛇出洞就需要诱饵,重生前的那一世,巡夜兵勇是最先遭刺客削掉战力的,所以就只能等刺客先出手,才能判断他藏在哪个方位,一举攻之。”轻挠脸蛋,眸光微飘,对那一小队被拿来当诱饵的人实有些过意不去。
“清儿就没想过受伤的会是你自个儿?”他问得沉静,扬睫看她。
“我又没有受伤……呃!”被主子眯目瞪了,她赶紧恢复两手抓耳、挺直背脊的跪坐姿势。
只是被自家的爷这么一瞪再瞪,瞪到后来都“死猪不怕滚水烫”了,霍婉清绷了几息后干脆豁出去,不抓耳朵也不装乖,两手握成小拳抵在膝腿上,嗓声微扬——
“清儿知道刺客武功高强很有能耐,当然也晓得要避其锋芒,所以射箭逼他提前现身实是想打草惊蛇,用众人合围以及大量火炬照亮全场,那、那也没打算真要围住他或生擒他,就是想起个恫吓之效,要他识时务些赶紧收手,才没要跟他正面交锋啊!”
傅松凛额角一抽。“没要正面交锋?那刺客都要离去,你却弩箭连发,不是迫对方回击又是什么?”
“我若不那样,他很可能朝合围的人下手,咱霍家那些人手是有几把力气,摆设出来够有气势,也懂得几套拳脚功夫,但遇到真正的武林高手绝对是不堪打的,那我就想……自个儿的箭术多少帮得上忙,敌在明,我在暗,刺客忙着遁走又得花些力气应付连弩攻击,自然不会再去对付谁……”越说越小声,发现主子爷又在揉额。
“倒是越发胆大了,本王说一句,你能顶上七、八句。”冷声。
“……不敢。”
“本王看你敢得很!”他都不知该骂她不自量力,还是该夸她有胆有谋。
她抿着唇,眸底略见水光,一会儿才低声道:“老天垂怜,都重生这一回了,清儿不想再后悔。”所有能挽救的,她都要拼尽全力。
她话中底蕴幽然的怅惘触动了他,扪心自问,已无法不信那重生之说,于是下意识问出。“你说自己死过一回,那么死时,你几岁?”
“二十三岁。”霍婉清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苦笑。“我的命只走到二十三岁这一年。”
傅松凛闻言脸色微变。“如何死的?”
她菱唇又扯了扯,还是没能扯出一朵真正笑花,表情颇僵,忽地似意会到什么,她对着他双眉轻扬,不答反问——
“爷会这么询问,是信我所说的了,是不?你信我确实是重生之人,是吗?”
傅松凛轻哼了声。“本王再不信,都不知你这丫头还要捣腾出什么事来只为求我相信。”
下一瞬,他目睹那双灵动杏眸蓦地滚出泪珠,女儿家的唇儿却笑得露出玉齿,两朵梨涡深深,那诚然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直到此刻他才深切感受,原来他的“不信”所造成的影响,是她对他无比沉重的忧心忡忡。
他探手替她擦泪,仔细避开上了药的地方,最后往她雪额上轻弹一记。“傻丫头。”
霍婉清只觉勉强止住的眼泪好像又要涌出,她吸吸鼻子用力忍住,咧嘴又笑。
“那么,适才本王问你是如何死……”他单手忽被她一双柔黄合握。
“爷,那蒙面黑衣客的真实身分,清儿知道他是谁!”
“你先告诉本王,你是怎么……”
她脆声快语道:“爷,那蒙面黑衣客是太后身边的人,很厉害很厉害的,上一世爷遭暗算身受重伤,但也重创了对方,这一回爷无事,那人也未受伤,无须躲起来养伤,那紧接下来局势将如何,咱们得及早作出对策啊!”
明显是想转移话题,但傅松凛不得不承认,她转移得十分成功。
虽说天地万物无奇不有,发生在她身上的经历却如此匪夷所思,而既然决定信她的重生之说,那关于她前一世的事再慢慢探究不迟,小妮子尽管闪躲不愿提,待他腾出手来,总能磨得她乖乖吐实。
毕竟他傅松凛一日是她的爷,终生都是她的爷,管她重生不重生,他都是她霍大小姐的主子爷。
五日后,一辆外观朴拙大气的双辔马车停在仁王府大门口,除马车夫外,大马车的前后各列着六匹铁骑,统共来了十二名雄赳赳、气昂昂的带刀侍卫护行。
仁王府的门房不及往里边报,就见一球圆滚滚……呃,一个胖乎乎的人儿跑将出来,跑得气喘吁吁,但肉肉的圆脸上漾着最真实不过的笑。
在马车夫以及自己的两名贴身长随帮忙下,他终于爬上马车,一滚进车厢里就咧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无比朝气地喊了声——
“皇堂叔!还有……小清儿!呵呵呵……”
“仁王万福,清儿这厢有礼。”车厢内无法站直,霍婉清仍微微离开座位,简单行礼。
十八岁的仁王傅明朗仅比定荣帝小几个月,是先皇宠爱的贵妃所出,尽管天生痴傻,有贵妃亲娘宠着,而先皇爱屋及乌,待他也不薄,加上众皇子中他对皇位最无威胁,定荣帝不管是即位前或即位后,对这位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傻皇弟一直颇为亲厚。
“免礼、免礼啦!”挥着短胖五指,傅明朗原本一要蹭去跟霍婉清挤一块儿,但皇堂叔好像似有若无地哼了声,他肉颊不禁一颤,只好摸摸鼻子去坐在特意帮他留下的位置上,变成与小清儿对坐。欸……好吧,这样也能跟小清儿玩“对瞪”的游戏,先眨眼的就输,呵呵。
待他坐定,马车动起,他开心地拊掌灿笑——
“叔前些天来寻朗儿,说要带朗儿出门玩,昨儿个果然让人传口讯知会,朗儿险些欢喜到睡不着呢!”
“京城虽繁华,待久了也会闷的,你要喜欢,往后多带你出城游玩。”傅松凛语调徐缓,嘴角淡扬,穿着湖绿色锦袍的他倚着一团迎枕而坐,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闲适神气。
傅明朗点头如捣蒜,毛茸茸的白裘裹着那圆润身躯,让他看起来活像一坨大雪球,这团“雪球”忽地探出肥爪孩子气地揪住傅松凛衣袖,轻摇了摇。
“叔说到就要做到,往后叔带着小清儿去玩,也得捎上朗儿,不能食言,食言而肥,食言那……那是会变成大胖呆的。”
霍婉清噗嗤笑出,她正忙着为两位王爷备小食果物和茶酒,手中的活儿未停,她笑着替自家主子爷答话——
“仁王别担心,咱们家的爷什么都吃,就是不食言也不能吃亏,小清儿会替仁王爷紧盯着,谁都不会变大胖呆的。”
闻言,傅松凛眼角微乎其微地抽了两下,想着眼前之事是如何发生的?
五天前若有人告诉他,说他接下来五日将会与仁王变得亲近、相处融洽,甚至主动提出邀约,约这个与他血脉相连、活得却与他截然不同的小辈一块儿出城游玩,他定然会对那人嗤之以鼻。
但,事情真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