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说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连重生之人都能教他遇上,连意志不轻易动摇的他都被说服,试问还有何事足以惊异?
但,还真的。
那一夜在他默许霍大小姐转移话题后,接下去从她口中道出的事,确实让他错愕了好一顿——
太后近身内侍。冯公公。红花子母剑。
太后临终遗旨,杀毅王,弑定荣帝。
那晚在街心遇袭,他与那蒙面黑衣客交手,对方先是射出暗器飞刀,之后则仗剑在手招招抢进,他能瞧出蒙面客有所保留,直到后来对方被逼到不得不撤,情急之下抢到他架在铁弓上的一把弩箭当短剑变招……
那电光石火间他脑中一闪,直觉有什么线索,但紧接下来便是霍婉清遇险差点赔上小命,他瞬间浮现的那一点思绪也就无以为继。
然后她告诉他,那蒙面黑衣客是冯公公,前一世他死在对方的第二回行刺中,死在一对沾了血、剑身便现红花纹的长短剑下。
“红花子母剑……”甫听了她的叙述,他蓦地恍然大悟,脑中一炸,终于揪住那缥织的线索想到答案。
“爷那时体内犹有余毒,遭冯公公暗夜刺杀得手,你垂目瞥见胸前刺剑,亦是一下子就道出对方底细。”
提及他的死亡,她嗓声变得轻沉,稚嫩秀颜被烛光染上一层朦胧,好像当中有什么细节烙印在她心底,不愿让谁知晓了去。
即便他是最最正宗的“当事者”,某些秘密的、柔软的东西,她觉得独属于她自己。
这让他不太痛快,莫名有种古怪感觉,觉得在她重生前的那一世的傅松凛,与她才算真正亲近,这一世她竟还帮着那家伙瞒他!
无暇厘清这近乎不可理喻的心态,因她接着说出更需要尽速厘清之事——
“上一世那场行刺,冯公公应是觉大局已定,爷不可能活命,在爷临终前,冯公公甚是得意地说出一事……嗯,不,仔细想想他并未真正说出,却反问爷几道问题。
“爷说冯公公也算痴心人,为与心上人相守竟甘愿净身入宫。冯公公当时笑得古怪,问爷,难道非得净身才入得了宫?忽然就提了仁王,说仁王智能不足、天生呆蠢,太后为何会将一直宝爱的亲侄女许之?
“冯公公越问越得意,还问,仁王世子爷……爷可曾见过?那孩子的五官模样长得可像仁王和仁王妃?”
傅松凛看得出她其实已从中推敲出什么,她都想得到了,他怎可能无所觉。
若冯公公并未净身,若他的贴身伺候真把太后伺候到凤榻上去,若太后将亲侄女许给仁王是为自己留后路,若她当真珠胎暗结,并暗中产子,再瞒天过海将孩子送进仁王府,成为仁王世子爷……
那么,仁王妃之所以愿意遵照太后姑母如此行事,必定是认为能从中得到极大好处,例如“未来的天朝太后”之位。
当今皇上如若驾崩,太后一党将再次全面把持朝政,届时欲操纵朝堂风向将仁王世子爷顺理成章推上皇帝宝座也绝非难事。
第五章 立不败之地(2)
听过霍婉清道出的这些秘辛,他翌日便带着她访了一趟仁王府。
仁王的小小世子爷出生尚不满周岁,傅松凛便借口给孩子送礼物登府拜访,毕竟论起辈分,孩子得喊二十八岁的他一声“堂叔公”,加上孩子当初的满月礼毅王府这边也没备上,这一次就加倍添礼,还由他亲自送去,给了仁王府好大脸面。
那一日他这位皇室长辈自然是瞧见仁王世子爷了。
孩子一张脸肉乎乎,唇红齿白算得上漂亮,但眉目间似乎与仁王夫妇俩颇有落差,不但眼睛生得不像,孩子的耳朵形状亦不寻常,薄且略微内卷,仁王夫妇俩的耳形皆属饱满厚实。
他想进一步查个水落石出,最佳下手的点自然是对人毫不设防的仁王傅明朗,但一切须做得不动声色若水到渠成,不能太快打草惊蛇。
而每每遇到这种要与人自然而然变得熟络、变得能彼此自在相处的时候,被他挖来身边当女使的霍大小姐便起了大作用。
她是最完美的助力。
他总不知她是如何办到,只是纵容她跟傅明朗玩在一块儿,也就短短一个下午,那小子就小清儿长、小清儿短地与她熟络得如同真正的朋友。
许是已知她是重生之人,他变得格外留意起她,发现她几次瞅着仁王的眸光,那里头拢着不少情绪,有怜悯,有关切,有单纯的愉悦,有真心。
真心待人,尤其是对待像傅明朗这样单纯之人,必得对方真心以待……是这个样子吗?
他薄唇微扯了扯,算不上笑,倚枕斜坐的闲态未变,静望着眼前即使对坐仍相互挤眉弄眼扮鬼脸的两人,他家小女使将分好盘的茶点和果物送上,先给了傅明朗一份,再把第二份摆在主子爷探手就能轻松取食的固定几板上。
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霍婉清不及坐回,整个人投怀送抱般直接扑进主子爷怀里。
傅松凛单袖顺势一揽,帮她稳住身子,女儿家发上、肤上的柔软香馨随即渗进鼻间,瞬间他脑中似起杂念,未及再想便下意识将那些无益的念头抛却,只觉得好像不该再称她“小女使”,若依她上一世故去的年龄来看,如今在这具身子里的应是二十三岁的灵魂吧……
当年她来到他身边,年十二,他则二十有四,整整是她的两倍岁数。
他从来都是拿她当小辈看待,自在地与她亲近相伴,虽不是什么“养闺女儿”的心态,但看着小姑娘一路成长,连毅王府的大小产业都能管上手,他内心不无骄傲。
而她重生归来,举手投足间实有微妙变化,至于二十三岁的心境……算来他仅长她五岁,而非十二岁的差距,那……那么……
他骤然闭起双目,眉间因使力而略现细纹。
杂念再起,又再次被排除,几息之后再张眼,见姑娘家清亮亮的杏眸眨了眨,双颊微赭。“爷,我不打跌了,能自个儿稳住,清儿……清儿还得备茶呢,那茶汤再担搁下去味道就走次了。”
她听到男人低应一声,搂紧她腰身的健臂从容撤走。
……其实很想赖在爷怀里,然后闻着爷身上独有的清冽,明明是偏薄寒的气息,对她而言却是温情流淌、暖意蔓延。
重生之前,在她尚未出嫁那时,在面对主子爷时好像不曾有过这种突如其来想流泪的冲动,如今一场境遇,几番转折,与爷之间的相处相伴、相知相往,就算是芝麻绿豆般大的小小事也能令她感动满怀。
她坐正,悄悄吁出一口热息,让小手再次忙碌起来,为两位王爷分茶入杯。
仁王的辈分虽大不过傅松凛,但毕竟是客,她遂将第一杯温茶送上,摆在固定几板上特制的凹槽中,能防茶杯滑动以及茶汤溅出,跟着再俐落地为主子爷布置好茶水。
她才回身,发现连啃三块糕点的傅明朗已咕噜咕噜把第一杯茶牛饮光光,幸得她有先见之明,以温泡方法淬出茶汤,而非明火热炭煮茶,要不然以仁王这般的孩子性情,不懂得缓着来,舌头非烫狠了不可。
她只得再为他续茶,就在这时,嘴里嚼着蜜枣糕、两手还各捏着一块糕点的傅明朗“不动声色”很快地瞥了长辈一眼,压低声音“悄悄”问——
“小清儿,皇堂叔他……他要小清儿替他生娃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