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的她朱唇微张,只是口红在人中与下巴处晕开,晕出一张血盆大口,眉黛被汗水划开,顺着脸颊两边往下滑出几道黑色栅栏,这样的她实在称不上美丽,可在他眼里……娘子堪比天仙。
“为、为……什么?不、不应该啊……”
她结巴了,不知所措的模样让他的心化成一滩水。
“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喜不喜欢你是我的事,基本上我认为夫妻之间一开始只要有一个人负责‘喜欢’就足够。”
他这话是有道理的,多数男女婚前连面都没见过,彼此之间的陌生、恐惧、排斥,通常会远胜欢喜。
“那另外一个人呢?”
“他只要等着被疼爱、被关怀、被慢慢焐热就可以。”
捧起她的脸,裘善慢慢擦拭,他是个粗鲁人,平日洗澡是能把自己搓下一层皮的,但他在帮媳妇净面这事上无比轻柔细心,就怕弄痛她。
下巴被他勾着,很轻,却能感受指尖那抹温度,紧绷的情绪松开,心跳缓慢下来,彷佛在瞬间她被……焐热了吗?
在火光掩映下,他黧黑的脸庞如生硬古铜,灯火照映着他过度刚硬的五官,一身红色喜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壮硕,往跟前一杵,让人顿时觉得自己渺小。
他在笑,一双眼睛深邃幽远,不是嘲笑而是满怀欢喜,他眉眼一弯格外生动,明明皮肤那样黑,可她却在他耳垂瞥见一抹绯红,那红从耳朵渐渐扩散到脖子,一路向上蔓延,渗入他黝黑的脸庞。
这是……害羞?裘善害羞?这两件事很难做连结,她下意识模上他的耳垂,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咻地!他的耳朵居然“闭”起来,太可爱、太好玩……怎么有人的耳朵会像含羞草,一碰就闭合?
忍不住地她又想碰触另一边,但这回没成功,手腕被他一把抓住,然后黑脸渗入更多通红。
因为她轻松,他却紧绷了,身子某处热血翻涌,抑遏不住的心悸与激动一波波袭击,男子禁不起挑逗,更何况他貌比天仙的娘子正坐在大腿上。
他干咳两声又两声,再两声,深吸气后说:“别这样,我还得到前头宴客。”
碰耳朵和宴客之间有关联?她不懂。
偏偏是这样懵懂无知的表情更让人怦然心动……不行!他得去用冰水冻一冻。
只是娘子好不容易宽心,他没办法也舍不得把她从大腿驱逐出境,只能转移话题,转开绮念……
“我有话想对你说。”他又咽了咽口水。
很渴吗?要不要给他倒杯茶水?亦画刚这么想,他已经开启新话题。
“我想为我母亲的话道歉。”
“是我错了,你不需要道歉。”
婆母虽然苛刻却也点明事实,都上了花轿还谈什么委屈?她的下半生已经尘埃落定,哭得那样凄惨更显矫情。
“我知道是舅兄逼迫你出嫁,如果可以你更愿意留在何家,与舅兄共渡劫难。”裘善又道。
他居然懂她?瞬间,她被感动淹没,拉住他的衣襟,把刚擦干净的脸又埋进去。
心化了,他的小娘子、小仙女、小女乃猫啊……
“我很担心哥哥,担心极了!”那不是哥哥一口一声安慰可以抚平的。
“我明白,但舅兄更想把你摘出去,只有你平安了,他才能腾出手专心对付那群奸佞。”
“可他一个人孤立无援……”
“他有皇上,皇上是舅兄最大的助力。这些年朝堂多少人反对新政,但皇上与舅兄哪次没有安然挺过?”他斩钉截铁的口气鼓舞了她,勇气丛生。“明天一早敬过茶我便与你回娘家。”
“三朝才能回娘家。”
“武官家庭哪有那么多规矩,不放心就回去,总要亲眼看过才能舒坦。”他舍不得她忧心。
“所以我哥哥会没事,对吧?”她知道这话问得没有意义,更知道裘善官小,说不上话、帮不了忙,可她还是问了。
裘善没把握,何亦书也没有,若非如此他又怎会逼迫妹妹出嫁,此次情况确实严峻。
过去征兵,每家每户需要征多少人都有明文规定,谁管你想不想当兵、乐不乐意离家远行,摊上名额就得乖乖披上战甲,准备为国牺牲性命。
当然如果家里有钱,愿意付钱买兵役另说。
即使如此兵源依旧不足,在这种情况下何亦书还要改变兵制只收志愿兵?意思是百姓不点头不报名,军队就无法源源不断补充新兵。
这个政策让武官炸毛,带头反对的第一人就是郭盛郭大将军。
何亦书说:“不想当兵之人,送上战场只有被砍的分。”
当然在新制度推行之前,他先提高士兵的月俸与抚恤,建立一套公正的考核升迁制度,不管训练、作战绩效或伤亡抚恤都有明确规定,并且成立一批专司考核的人员,制度推行后,军营里层出不穷的抢功、假冒战功等等的事就会慢慢减少。
这将让底层士兵有足够保障,既是自愿当兵又有前景与希望,所有入营新兵自然会卯足精力好好表现,然而这对上位者却不是好事。
因为从今往后主宰士兵升迁的不再是上位者,那就很难培养自己的心月复与人马,更甭说安排亲朋好友进入管理阶层。
于是政策甫推出就遭到武官全力反弹,然而皇帝一意孤行不理会将军们的意愿,强力推出新制。
君臣二人在百姓间确实留下善名,但朝堂上却暗潮汹涌,各方势力暗斗。
过去文、武官虽谈不上对立,却也不会携手合作,而文官早就视何亦书为死对头,毕竟他推出的政策大大阻碍了文官们的利益,早就想除之后快。
就在此时吴、楚连手准备对大周兴兵。
城府深、心机重的文官立刻给武官支招,喊出“不回归旧制就不带队出征”的口号,文官更是借机逼迫皇帝惩处始作俑者——何亦书。
如今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战火一触即燃之际,所有人都在观望,最终皇帝会不会在文武官员的势力下低头妥协。
因此亦画的问题……裘善可以敷衍安慰,也能转开话题避开不讨喜的答案,但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神情信任,面对这样的妻子,他只能诚实。
“过去站在舅兄与皇帝这边的革新派官员这几日怕被波及,无人敢出声,而潘丞相带着那群守旧派成天叫嚣,我担心……”
“担心皇帝终究要舍弃哥哥?”亦画接话。
她虽然失望却也感到欣慰,至少他没拿她当无知妇孺随口哄骗。
“皇上与舅兄有同舟共济情谊,我相信皇上定能找到法子保住舅兄。”
在征兵政策上,裘善是站在改革派这边的,可惜他无法说服郭大将军。
“臣强主弱,皇帝上任五年,强行推展的政策挡掉不少人利益,过去朝臣不敢喊杀喊打,深怕背上贪官恶名,如今情势危急,恰恰是他们处理政敌的最好时机,那些嗜血豺狼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亦画缓缓摇头,她始终乐观不起来。
裘善同意,那些恶官确实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利益占尽还要装清廉。
“娘子,我曾经问过舅兄悔不?他告诉我‘不悔’,倘若重来一回,还是会这么做。”裘善握住她的肩膀认真回答,他要她知道,这是舅兄想要的。
亦画苦笑,她何尝没问过相似的问题?
哥哥的回答让她气到吃不下饭,发脾气怒声斥问:“你的凌云志就这么重要,比你的性命、你的妹妹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