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余氏所出的两个姐儿正准备议亲,今日亦陪坐在侧,李明沁也被两个一下子显得太过亲近的妹妹惹得有些头皮发麻,妹妹们方力还偷偷缠着她口无遮拦问了好多,例如——
「嫁给武将出身的男子,二姊这一年多来有何心得感想?」
「二姊夫他听不听二姊的话?都说他昭阳王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杀个人跟切瓜似的,可如今不在西关战场,不跟蛮族打仗了,姊夫他还是那样凶悍吓人吗?」
「我觉得还是嫁文人好些,鼓琴清歌时至少夫婿是懂得欣赏甚至还能相合,二姊以为呢?」
李明沁尚未开口,两个妹妹已自个儿讨论起来——
「小妹这话不太对,阿爹也是武将,是管着京畿九门的大司统,琴棋书画什么的,阿爹都堪比当朝状元公。」
「哼,咱们阿爹自然不一般,瞧着全大盛朝就阿爹一个文武全才呀。」
李明沁最后选择笑笑不语,总觉着今日回相府娘家,细处透着不寻常,像是专为了她与封劲野才设的一场家宴。
两个才要议婚的妹妹尽管没有分寸一通乱问,李明沁内心却也不恼的,毕竟连她自个儿也未料及,有朝一日她会嫁给一名战功彪炳的武将为妻,甚至妻凭夫贵成为昭阳王妃。
然而,妹妹们的私下胡问多少显出真性情,比起其他李氏女眷要真诚得多,所以不觉被冒犯,却也懒得同妹妹们辩驳什么。
她心中不恼却有疑惑,这点疑惑没让她琢磨太久,终嗅出丁点儿气味。
一切的起因,原来是封劲野这个昭阳王。
隆山李氏欲「拉拢」……或者说是「巩固」吧,李氏看中的是昭阳王在军中的势力,欲巩固两家的关系,遂有了今日的相府家宴,因为李氏女眷中的「闲杂人等」在接下来全寻了个由头离开人工湖畔边的紫阳花亭,独留李宁嫣与她处在一起,余下的几名婆子和婢女更是远远退开。
看来是要谈正事了。
待花亭中仅余二人,李宁嫣像懒得再扮温馨惬意似,收起娇笑表情,淡淡然便问——
「若要阿沁支持我夫君临安王,阿沁可能做到?」
李明沁一凛。「支持临安王……何事?」心中隐隐有个答案。
李宁嫣轻摇纨扇,嗓音从扇面后透出。「太子监国已逾两个月,宫中有消息传出,皇上此次大病实已病入膏肓,大限将至……待皇上龙御归天,阿沁可愿站在临安王与我这一边,支持他登上皇位?」
当内心猜测的答案清楚浮现,李明沁惊疑渐定,思绪陡然清明——
今日这一场相府家宴,一踏进府里随即被满相府的女眷、仆妇和丫鬟们包围簇拥,以及那异于往常的熟络,宴席未开却先有这一场小茶会。
她想通了,拥护临安王盛琮熙为新帝这等同造反之举,隆山李氏是赞同且参与其中的,很可能整个李氏大族就是临安王最大靠山。
「姊姊今日这么一问,要的并非阿沁支持,你们讨要的支持该去问我家王爷。」道完,她起身欲走,一袖却被李宁嫣蓦地抓住。
眸光相交,如无形五指紧扣李明沁一颗心,引得背脊细细颤栗。
李宁嫣神态严肃,徐声道:「别忘了你是隆山李氏女,阿沁亦是享尽这个世家大族给予的好处,你是李氏女儿,不管成亲前或成亲后,与隆山李氏永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顿。「圣上病重,当朝太子性情软弱非帝王之才,临安王胜过他的太子哥哥千倍百倍,更有资格登基为帝,新帝继位已是不可逆的定局,如何才能将伤害降至最低,保你欲保之人,望阿沁能想明白。」
她欲保之人……
一股凉意顺脊柱窜上脑门,李明沁一下子僵冷到不得动弹,瞬也不瞬回望李宁嫣那一双势在必得的眼。
「前头雅轩都要开席了,王妃这是跟自家姊妹聊开,都忘记要吃饭了是吧?欸,还得本王亲自来接。」
盛琮熙从花间石径的那一端走来,见湖畔花亭中仅余一双女子,清朗朗的嗓音徐徐扬开,瞬时抹掉李宁嫣此刻面对自家姊妹时近乎严厉的神态。
李明沁闻声回眸,先是见到那位被称作「盛朝第一美男子」的临安王徐步走近,身长玉立,面容英俊,实不负那第一美男子之称。
她温驯地垂眉敛目,下意识转正身子作礼,听到对方笑笑言道,说「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礼」,她遂仅行了半礼,再扬睫,那一道高大异常对她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映入眸心。
见封劲野尾随在临安王后头出现,她冰凉的胸口顿时一暖,竟有股想朝他飞奔而去的冲。
「原来已是饭时,妾身与妹妹话家常,真真聊到忘我呀。」李宁嫣起身笑道,不着痕迹地收回紧抓在李明沁衣袖上的手,跟着盈盈走下花亭的小石阶,去到盛琮熙面前。「王爷亲自来接,妾身很是欢喜。」
临安王夫妇俩又彼此笑说了几句,李宁嫣在随自家夫君离开湖畔花亭时,意有所指似的朝静伫一旁的封劲野道——
「吾家阿沁妹妹就有劳昭阳王领回前头宴席上了。我与妹妹久未见面,今儿个相谈甚欢一发不可收拾,还得劳烦妹夫前来领人,可别着恼啊。」
闻言,封劲野牵动嘴角,微微颔首,算是带过。
待盛琮熙将李宁嫣领走,一双身影消失在花间石径的尽头,候在不远处的府中下人亦都离开,这一边封劲野尚未发话,在亭子里的人儿已如失控马车般直直朝他冲来。
「唔!」健硕汉子遭娇妻扑抱,胸怀被一具柔躯狠狠撞入。
封劲野本可以稳若泰山动也不动,但却是浮夸地搂着妻子后退两大步,然后叹道——
「夫人这把飞扑功夫着实厉害啊,寻常女子顶多乳燕投林,你这是泰山压顶来着吧?」
李明沁立时被他逗笑,明明上一刻仍担忧不已,此际却不禁笑出。
她没说话,仅把脑袋瓜抵在他胸前蹭了蹭,环抱他劲腰的一双藕臂紧了紧。
她发心彷佛落下一吻,感觉到他的大掌在她背上来回拿抚,带着安定心魂的力量。
「怎么了?」他略沙哑启声询问。「可是受气了?」
她摇摇头,从他怀中退开一小步,与他四目相接。
封劲野勾起嘴角,又露出不正经的那一面。「原来本王的王妃这么黏人,才几刻不见,就想我想得紧了。」
明知这男人全身肌肉硬邦邦,李明沁仍往他腰侧掐了一记。
她眯眸睨人,表情娇嗔,这般自然而然流露的神态,许是连自个儿亦不知是何种模样,但封劲野知道,且十分喜欢。
大掌毫无预警地捧住她的脸,峻唇凑下重重就亲,还「啵!」地大响一声。
李明沁眼明手快,赶紧捣住他打算再亲的阔嘴,压低声音道:「别闹!这儿是相府,若被人瞧见那多不好。」
「明明是夫人先投怀送抱的……」被小手捂住的声音略模糊,语气倒是委屈,但那份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拉下妻子的柔黄,咧嘴笑道:「夫人的意思为夫能听明白,在外头不好闹,回咱们府里就能大闹特闹。」
「不正经。」她轻碎了声,决定不再同他斗嘴,挽着他一条臂膀踏上花间石径,往来时路走回。
身旁男人很是配合,脚步不疾不徐,经过花木扶疏的地方还会抬高臂膀为她挡掉垂枝,夫妻俩彼此无话,但有无形却柔软的东西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