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左右为难啊!
陆老太太咳了两声,清清喉咙。「昨儿的事我听说了,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我们元元也不能那么顺利找回来。」
陆元养在陆老太太住的寿安堂偏厢,本来发生什么事,老太太应该第一个就知道的,但昨夜她因亲眼目睹儿子的喜堂上被闹了一场,一时气血不顺,早早便安歇了,下人们也不敢惊动她,直到今日早上醒来,才从自己的管事嬷嬷口中听闻此事。
「这是儿媳应当做的。」
「就是……元元的奶娘,听说你将她关进了柴房里?」
「是的,昨夜太晚了,儿媳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处置,暂且先让她待在柴房里反省。」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儿媳想着,昨晚元元私自偷溜,固然是元元自己调皮捣蛋,但奶娘照顾不经心也是有的,再者元元失踪了,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告知主人,而是试图自己悄悄找到人,以为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过错,压下此事不提……儿媳以为,此风不可长,若是府里的下人有样学样,以后都跟着欺上瞒下,府里的规矩就乱了套了。」
这……说得也是。陆老太太更为难了,其实这奶娘是自己身边管事嬷嬷的女儿,得知女儿闯了祸,一大早便来寻她下跪求情,她本想着此事若是能圆,就这么圆过去算了,但儿媳说得也没错啊,不杀鸡儆猴一番,万一其他下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看出陆老太太面带犹豫,月娘暗自揣摩着婆婆的心思。「娘可是担心儿媳罚太重了?」
陆老太太有些尴尬。「毕竟是元元的奶娘,若是处罚重了,吓着了元元也不好。」
「娘说得有理。」月娘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打量站在婆婆身边服侍的人,发现有个发色已杂着几许银白的中年妇人面容紧绷,不时与婆婆交换眼色。
她想着自己从春喜那边打听来的消息,婆婆身边有一个特别信任的管事嬷嬷,夫家姓钟,是跟着婆婆陪嫁过来的陪房,想必就是这位了。而元元的奶娘钟氏,正是钟嬷嬷的亲生女儿……
月娘微微一笑。「既是娘心慈,儿媳想着,就先罚元哥儿奶娘半年的月例可好?总得给家里下人一个警示。」
半年的月例?陆老太太瞥了自己的陪房一眼,钟嬷嬷轻轻点个头。
陆老太太忙表示赞成。「那就这样吧,这个处置好。」
看来婆婆与这个陪房嬷嬷的关系很好,必然是当成心腹了。老太太有私心倒是无妨,谁不会对贴身服侍自己的下人格外看重?只是「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这番言语可不是一个不满五岁大的孩子自己能想出来的,若是与那奶娘钟氏有关,还是得小心谨慎。
月娘暗暗记下了这点,表面不动声色,盈盈一笑。「也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娘可饿了,且让儿媳服侍您用膳?」
「不用了……」陆老太太刚想婉拒,就接收到钟嬷嬷递过来的眼神,她一凛,连忙板起脸色,端出做婆婆的架子。「既然你有此孝心,那就留下来用膳吧。」
「是。」
月娘默默将陆老太太与钟嬷嬷的目光交流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乖巧地站在桌边服侍婆婆用膳,期间,钟嬷嬷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举动,似是想从其中抓到错处,不曾想她从头到尾将婆婆服侍得妥妥贴贴,不仅没一丝错处,礼仪动作可谓优雅,不输那些从小精心教养的千金闺秀。
钟嬷嬷震惊了,陆老太太也颇感意外,但这意外中是带着欣慰的,这儿媳出身乡野,却一点也不粗鄙,自己没看错人,除了家世略差些,就凭她这样的模样与礼数,也算勉强配得起自己的儿子。
陆老太太越看月娘越觉得中意,也就不忍再为难她。「好了,你肚子也饿了,坐下来一起用吧。」
月娘笑着摇头。「儿媳还不饿,而且儿媳与元元说好了,今日要带着他一起用午膳。」
「你和元元说好了?」陆老太太惊讶。「元元竟然肯听你的话?」那孩子不是很反对他爹爹娶后娘的吗?
「不是元元听我的话,是儿媳与他达成了君子协议。」月娘将自己与陆元的约定如实告诉婆婆。
陆老太太听了,笑得阖不拢嘴。「你倒是拿元元有办法,这孩子脾气拗得很,有时候连我与他爹爹说的话,他都不愿听的。」
「这不是脾气拗,是元元聪明有灵气,他年纪虽小,却已有了自己的想法,未来必是可造之材。」
这话老人家爱听,频频点头。「你说得对,说得对,振雅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很有自己的主见。」
「夫君如此优秀有才,他的儿子,自是遗传了他的秉性。」
陆老太太呵呵笑着,钟嬷嬷目光奇异地瞥了月娘一眼,没想到这新媳妇倒是很会哄人。
月娘分明察觉钟嬷嬷的眼神,却装作不见,嫣然笑问:「也不知元元这会儿可醒了?」
「他昨夜睡得晚,此刻许是还赖在床上呢,就别吵他了。」
陆老太太话语才落,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便在帘外响起,跟着,陆元犹如小炮弹似的冲进来。
「祖母,祖母!孙儿来向您请安了!」
陆元扑到老太太脚边,正欲抱着祖母的腿撒娇时,回头一看,却见月娘笑意粲然地望着自己,不禁愣了愣,小脸浮上一抹羞赧的红。
月娘看着他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双手痒痒的,又有了想捏他脸蛋的冲动。她弯身俯视陆元,明眸亮晶晶的,笑得像个想诱拐小孩子的怪阿姨。
「元元可还记得,你昨儿跟姨姨打勾勾,答应了什么?」
正当月娘在寿安堂忍着笑俏皮地试图诱拐孩童时,陆振雅坐在书房太师椅上,听着宋青的报告,却是面色凝重。
「你说真的有云雾山逍遥子这个人物?」
「嗯,属下本来也以为或许是大奶奶随便说说而已,但这几日经过多方打探,确实有这位神医的存在,只是本人很低调,听说脾气也怪,行踪不定,不是个能轻易接触得到的。」
「大奶奶说是一个游方道士跟她说的,确有其事吗?」
「这……属下就不能确定了,这几年路过他们村子的游方道士少说也有十数个,若要一一彻查来历,怕是需要一些时日。」
陆振雅默然深思。
「大爷,若是那位逍遥子果然医术可信,不如就请他过来试试?说不定真能治好您身上的毒。」
「你不是说他行踪不定,脾气也怪?」
「若是不能劝他主动前来,就算得绑了他,属下也一定要将他带到大爷面前。」宋青说着,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
「万万不可。」陆振雅温声制止。「越是医术高明的奇才,想来越是有一份不与世人同的清高,我们既有求于他,只能以礼相待,若是无礼勉强,只怕对方就算留下了,也只是虚应故事而已。」
宋青闻言赧然。「是属下冲动了。」
「阿青,我知你是对我忠心,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可强求,既是上天给我的磨难,我也只能学着从容以对。」陆振雅语声淡淡的,面上不见丝毫躁郁之色。
宋青看着,越发难受,主子越是坚强面对,他越觉得老天不公,偏要折磨一个如此温润出尘的英才。
「你先去忙你的吧,让王总管进来。」陆振雅低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