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离开二房,银钱上也就没有那么便利了,只是他一个秀才居然屈身这种油腻的吃食铺子,实在太有辱斯文,丢读书人的脸!
他越过点食物的柜台,拦住正在收拾桌面的苏雪霁。
「小叔。」苏和的声音无比沉痛,但若仔细听,能听得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嘲谑藏在其中。
「苏和?」
自从决定不去书院,留在家里自习的苏雪霁就再也没有碰过苏和,其实就算在书院,因为学习程度的不同,他和苏和并不在同一个学堂上,就连先生也不一样,两人连交情都谈不上。
「小叔,你堂堂一个秀才怎好为了五斗米折腰,来做这等下贱活儿,你太令小侄痛心了!」
苏和的话讲很大声,很义正词严,好像在教训家中不听话的小子,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身分在这场合,说这样的话适不适合?
他存心要把苏雪霁的颜面扫地,是的,这是把苏雪霁踩在地上最好的机会,以前的他在苏雪霁面前抬不起头来,见到他就自觉低人一等,那积压已久的怨恨和不甘,现在该是他讨回一口气的时候了。
这时候的苏和哪里还会想到苏雪霁与他既是同窗也是他的长辈这件事,长辈的事情轮得到他一个晚辈来说嘴吗?
他那痛心疾首的样子还有恨铁不成钢的咄咄逼人,很快引得进来铺子吃饭的人的注意。
这跑堂的是个秀才?不得了!
苏雪霁瞥了眼苏和那看似清澈却充满恶意的目光,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勾出一抹不经心的笑。「你不是来吃饭的?」
「这种不入流的铺子,请我我都不来!」
他那自命清高,眼高于顶的踱样,立刻得罪了那些个大冷天穿短褂在码头干活的工人,魏万三和秦勺听了也颇不是滋味,自家铺子第一天开张就来了个这么砸场子的,这是和他们过不去啊!
他魏万三再不济,在这六安县也有自己的人脉,偏偏客人如流水般的进来,招呼做馍夹肉菜都来不及了,哪里顾得了这头?
干着急之余秦勺示意大丫到后院去叫儿金金出来,大丫一溜烟的进去了。
很快,儿金金第一时间出来了,一眼就看到苏和这个渣男。
苏雪霁看见自家媳妇手里还拎着擀面棍,那模样就像是要出来与人拼命,他心里就像泡在甜水里,哪里还记得苏和说了什么戳心话?
苏雪霁不想在铺子开张的第一天闹出什么动静来,可苏和并没有打算放过他,还喋喋不休的说道:「虽然说分了家,小叔要是手头上的银子不够使,回家向我爹伸个手也能得几两银子花花,何必在这里做个上不了台面的跑堂赚几文辛苦钱?」
后面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不知情的连忙问这两个后生是什么身分?
正好有那从苏家镇来县城办事的人,便把苏家大房和二房那陈年老帐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人一边吃饭一边听得津津有味,有替苏雪霁抱不平的,有说苏纸不要脸,占人家财的,又有人恍然大悟说难怪那苏纸早不纳妾,晚不纳妾,分家后一口气纳了两房侍妾,还远从扬州买了个瘦马回来,日夜宿在那里,享着人间艳福,他的老妻被气得奔回娘家,叫娘家兄弟回婆家来主持公道,把家里都砸了……
也有人叹了口气,说这苏家二房是脑袋坏了,好好一个秀才郎,不知道巴结的供在家里,还把人分出来了?
家里有个秀才老爷,多少人求都求不来,那可以省多少赋税?多多少便利?要说自家钱多看不上缴税那点银两,但一年两年三年,田产出息越多,田赋、杂税和徭役的银子越多,后头有得他哭的。
还有那个苏家三郎,看起来人模人样,可苏家花了多少钱供他读书,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都十六岁的人了,现在还靠家里供养着。
「这不是财大气粗,供养一个读书人算什么?」也有人不以为然。
「我也听说呢,那苏家原来给这小儿子说了门亲事,定的是驿丞家的小姐,后来啊居然因为驿丞生了病,觉得女方那头没指望了,便把亲给退了,为人很是寡情凉薄啊?」
苏和没想到自己这一闹,没把苏雪霁闹得灰头土脸,倒是把自己家干过的糟心事闹得人尽皆知。
「亏这后生长得还可以,知人知面不知心,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毕竟是干粗活换温饱的人,谁也没那胆子当面和苏和杠上,替苏雪霁说话,不过背后说话可敢了,我又没指名道姓,你要自己凑上来,就是自己认了自己做的事,还要脸不要了?
苏雪霁根本没机会说上什么,一群高大的壮汉排开人群走进来,一马当先的丁朱华浑厚嗓音跟雷劈似的道:「读书人了不起,读了几本书就不吃饭放屁了吗?踱得二五八万的,什么玩意?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敢来闹,活得不耐烦了!」
丁朱华虎目一扫过众人,立马所有的人都成了鹤鹑。
在这铺子里的几乎都是本地人,有谁不认识衙门的捕头、捕快和衙役,丁朱华的身边就站着县衙的捕头,姓夏。
夏捕头一见到苏雪霁,客气的上前。「朱华跟我说苏秀才娘子的铺子今日开张,我便不请自来了,希望苏秀才海涵。」
夏捕头曾远远见过苏雪霁一面,他中了秀才那天,县令设宴款待,他敬陪末座,也有心和秀才郎攀交情,但一直苦无机会,昨日听丁朱华说苏秀才家盘了间铺子,明日要开张,逮着了机会,怎能不到?
「夏捕头客气了,也不知夏捕头和几位官爷可有空,能否替我们试试这千层肉夹馍的味道如何?」苏雪霁也没理会苏和,把人引请到了清静的角落坐下。「几位且坐。」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但总的说来,不管你是愣是横,都怕官,官大人不易见,官差小鬼更是难缠,夏捕头和丁朱华一干捕快衙役一出现,哪里还有他苏和什么事,客人们眼睛雪亮,一看就知道衙门这些官爷是来替苏秀才撑场面了啊。
苏雪霁和儿金金转头去忙活了,片刻,秦勺拿托盘端着几份夹了满满各种馅料的肉馍出来,儿金金也去盛汤,自然也送上了沾酱。
不说儿金金这边如何招待夏捕头一行人,也不说这几个大男人吃得有多香,铺子外头的角落站着两个老者和小厮,一个穿着鸦青色直褐,灰白的头发簪着玉簪,一个穿着灰色长袍,发上簪的是木簪,他们也不知来了多久,不过时间长得已经足够把里头的动静都看清楚,听明白。
看着气冲冲,满目睁狞,甩袖离开铺子的苏和背影,玉簪老者面上波澜不兴。「身上穿的是你书院的制服,这样的学子,你那书院也该整顿整顿了,别阿猫阿狗都往里收,丢了老脸也不知道。」
胡之拉长了脸,吩咐一旁的小厮。「去问问书院的教谕,此子是谁的学子?」
小厮飞快去了。
「那这早饭还吃不吃?」胡之道。
周枚把眼睛一瞪。「吃,怎么不吃,我过两日就要回京,你这里的好东西自然要吃个够,否则下回也不知哪来的机会了。」
胡之才不吃他这一套。「你这老头打什么歪主意,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趁机让雪霁的娘子送你两只醉蟹和狼肚吃吧,哼,明明是送给我的年礼,却都进你的肚子去……到时候你要走,别忘了再要一份狼肚、醉蟹与我。」那醉蟹就算一口气吃上几十只也不厌倦,要不是夫人拦着,他还能继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