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脑中窜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姑娘笑得好生娇柔可人,端的是别有系人心处,那万一也有个男子这般对着他家豆娘笑的话,那他该如何是好?
不不不,他家豆娘心性坚韧聪慧美好,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个登徒子的轻薄笑容就给勾走了心魂?
话说回来,他昨晚才答应过豆娘,今儿要早些回去陪她摘五月节用的竹叶的,豆娘说这包粽的竹叶若是提前一个半月先摘下来,好好洗净晒晾上七日再收起,包出来的香气会比用新叶或旧叶还来得沁香好闻。
对了,现下都什么时辰了?回得太晚,失了约,又不免要教豆娘失望了……
想象着那飞扬明快的笑容黯淡消失,倔强的眼神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的心瞬间紧紧绞拧了成团!
素来与一般人逻辑迥异、思维反向的佘温,念头瞬间就跳跃到了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状况之外,偏偏越想越是自己吓自己,也就越紧张,哪还按捺得住急急归家情切,于是他只是拱了拱手,随即转身就走,颀长身影飞也似地消失在美丽烟雨之中。
「先生?!老夫还没吩咐他们备——马——」
「许伯,佘公子是讨厌我吗?」许纤语气里有着掩不住的怅然。
「小姐温婉清丽,谈吐文雅,性格柔善,乃是咱们镇上人人倾慕的大家小姐,先生又怎么可能会讨厌您呢?」老掌柜赶紧安慰她,「小姐许是第一次同先生接触,还不是很明白他的性情,可老奴这一个多月来看得十分清楚,先生天性质朴纯良若玉石,乃天人之姿,绝非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巧言令色之人……正因先生如此淳良,老奴也才斗胆为小姐张罗这些……」
「许伯,是纤儿为难您了。」许纤轻轻叹了一声,幽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雨打荷花上。「自爹爹两年前过世后,许家偌大家业若非有您和管事们帮着相扶,只凭我一个弱质女流之辈,恐怕早已守不住。如今族中叔伯们又是虎视眈眈,纤儿也知若是再无合适之人做我许家婿,待今年五月端午之时,族叔伯们开了祠堂族议之下,我爹爹多年心血也只能拱手让人了。」
「为小姐守住老爷一生奋斗积攒下来的家业,是老奴分所当为之事,不管要老奴做什么,老奴都愿意。」老掌柜眼圈红了,「小姐呀,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小姐被那些人轻视欺负了去的。」
「许伯,我知道您是一直护持着我的。」许纤以袖拭去眼角泪光,深吸一口气,勇敢道:「纤儿也不会教爹爹和您失望的。您说得对,正因余公子不像别人那样,见了我的容貌便眼露惊艳、情难自持,更说明他才是个最值得纤儿托付终身的谦谦君子,纤儿确实不该因这小小挫折就自怜自伤的。」
「小姐想得明白,老奴也就放心了。」老掌柜松了一口气,不禁抚须笑了。
「今日冒昧一见……也不知佘公子他会不会误以为……以为纤儿是个轻薄女子?」她想起那个容貌清俊出尘、举止从容尔雅的俊俏男子,小脸越发通红,心更是上上下下地跳得飞快,有些担心地道:「糟了,许伯,万一佘公子他就此误解纤儿了该怎么办?」
「小姐别慌。」老掌柜笑了起来,对自家小姐可是信心满满。「小姐知书达礼、人见人爱,先生必定同老奴一样,对您怜惜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误会小姐呢?」
「那就好……」她吁了口气,娇憨地吐了吐舌。「这般温文儒雅的斯文公子,若是教我吓走了可就不好了。」
「这么好的小姐,一定能够找到这世间头一等的好夫婿的!」老掌柜心都快化了,暗暗握拳。
许纤脸上却是掠过了一抹若有所思。
第6章(2)
下雨了。
项豆娘抱着蓑衣,静静地在无崖村口等待着他。
天近黄昏,无声细雨将暮色晕染得迷离昏暗,她很努力很专注地睁大眼睛,极力想在第一时刻看见那抹颀长身影自老林子中走出来,走向她……
他说,今天会早些回家的。
有蓑衣穿在身上,雨仍旧落在她的发上、睫毛上,她眨去那湿润的水气,想揉眼睛,又怕手上沉重的蓑衣会落在泥地上。
见午后隐隐有雨云凝聚,她就应该带上蓑衣到镇上去等他的。
现下也不知他身子淋得如何了……虽说雨不大,却是密密麻麻得讨厌,哎呀!
她该在出村口等他前,先在家里烧好一锅热水的,还有熬点姜汤好让他祛祛寒……
隐隐约约,那熟悉的高雏挺拔身影终于映入眼帘,她心下一热,再抑不住抱着蓑衣就奔了过去。
「阿温!」
佘温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地接住了这个莽撞冲进怀里的小女子,「你怎么来了?正下着雨呢,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我给你送蓑衣的。」她的脸一贴到他湿透的微凉衣料布面,顿时一惊,急急道:「瞧你,怎么也不找片叶子遮遮?快穿上,这雨看着不大,淋久了也会伤风的。」
「你别担心,我不觉冷的。」他乖乖接过她手中的蓑衣穿上,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她仰望着这专心一志护着自己的男人,他优雅无瑕的侧脸美好得教人心悸,这个人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是她的夫君,她的天。
「阿温。」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傻豆娘。」
心口暖暖的、满满的都是幸福——这一刻,她相信他们一定能相爱、相守到老,这辈子,谁也不会舍得放开对方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里,佘温便常常在清泉茶楼和许纤不期而遇。
一次两次也还罢了,时日一久,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咳。」老掌柜笑咪咪地对他说:「先生今日一曲晓风春真是惊艳四座,连老夫都给听住了呢!」
「好说。」他微微一笑,手持细绢仔细地为这架古琴拭去微尘和手汗,「是您不嫌弃了。」
「实不相瞒,老夫有件事想劳烦先生相助,又怕唐突了先生……」老掌柜有些欲言又止。
他本着助人为乐的信念就欲热心答应,可一想到近日在茶楼遇上的种种怪异迹象,沉吟了一下,不得不谨慎地斟言酌字道:「掌柜但说无妨,若是在下能帮得上的自会尽心尽力,然若事有不妥、乃在下所帮不上的,也还请掌柜包涵见谅了。」
这话说得字字在理却又滴水不漏,进可攻且退可守,老掌柜在欣喜激赏之余,不免也有三分忐忑起来。
佘先生看来也并非不通俗事世情之人哪,万一……
可想到逐日逼近的端午族议大会,老掌柜一咬牙,也只能豁出去了!
已经挑选过了那么多人都不符合小姐的要求,好不容易来个方方面面都最合适的,怎么也不能放过。
「先生!」老掌柜突然跪了下来。
佘温脸色瞬间变了,急急就要上前搀扶。「掌柜快请起,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万万莫如此……」
「请先生救我家小姐一命!」老掌柜老泪纵横,怎么都不愿起身。
他蹙起清眉,还是坚定地扶起了激动哽咽的老人家,温和道:「掌柜的,您冷静些,究竟是什么需要救命的事儿,您仔细跟在下言明,咱们好好商量看看,您看如何?」
老掌柜就势起身落坐,却止不住老泪涟涟。「唉,说起这事……老夫本是难以启齿,可我们家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生来便是良善温柔的性子,自小熟习诗书五艺、琴棋书画,谁知偏偏命运捉弄,小小年纪就失却双亲,一门家业如今又遭族中叔伯觊觎,小姐一个弱柳纤质的姑娘家,得面对这些个豺狼虎豹……想到这儿,老夫就心如刀割,真是死也无颜下九泉见我家老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