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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竟挑中自己的女婿!

  郑堆几步跨到门后,用衣衫拚命擦拭,想擦掉门上的数字,但字迹入木三分,即使他磨得衣衫都破了,把手掌的皮肉都磨尽,剩下苍白的骨,嘎啦嘎啦的刮过木板,字迹还是未淡半分。

  夜就要深了,他要快、要快、要快——

  女儿走出门来,容颜渐渐老去,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却维持年轻的模样。



  「爹,这是您的外孙。」

  女儿从门里,牵出一个年轻的男人,笑笑的走出来,跟女婿长得一模一样。郑堆擦了又擦,几乎要在门上磨出火来。

  女儿再变得更老,站在两个健壮的男人前,又从门内牵出另一个男人,同样的憨笑、同样的脸庞、同样健康年轻的身体。

  「爹,这是您的曾外孙。」

  女儿已变得垂垂老矣,头发雪白如飞瀑。她伸出手,又要往门里探。

  郑堆失声大叫:



  「不!」

  他擦不去字迹,双眼恐惧得深陷。

  那男人就要来了!会活生生的挖开他女婿、外孙、曾外孙甚至曾曾外孙——那些延续他的血脉、他仅存亲人的每个男人的胸膛,在肝脏温热的时候,逐一放进嘴里阻嚼。

  他无法要他们快逃。

  因为他知道他们逃不过。

  慌乱得手脚发抖的郑堆,放弃擦拭女儿家的门扉,跑到对面去,匆匆写了个「十」。才刚写完,门就被打开。

  「爹?」

  清秀的素儿站在那里,柔笑着叫唤:

  「我们这几日才搬回来的,刚安顿好,才想着要去看爹。您是听到消息了吧?爹就是这样,桩桩件件做的都是善事,人缘好得连我都沾福。」

  背对门的男人起身走来,憨笑叫唤着:

  「爹。」

  「您是怎么了?瞧您吓得……是久没见面,忘了女婿长什么样了吗?」女儿问。

  一模一样的对话、一模一样的男人——那个被他挑中的男人!

  女儿容颜衰老,从门内牵出年轻男人:

  「爹,这是您的外孙。」

  他不敢再逗留,转身又去写别家的门。

  「爹?」

  不论他写了几家的门,每扇木门后走出的都是他的女儿、都是他的亲人。

  深夜里头,他写满每一家的门,最后发现再也没有门可写。他救不了他们,无法阻止女儿悲恸露出与那些丧失亲人的家属同样的表情。

  无路可走的郑堆拿出怀里的黑墨,开始往脸上擦,把脸涂抹得漆黑。这样不够,他还在四肢上涂抹,一边抹一边奔逃,在夜里大叫着:

  「吃我!吃我!不要吃他们,来吃我!」

  他把黑墨都涂尽,愈跑愈远,只想着要转移那食肝男人的注意。为了女儿,他就算奔逃得魂飞魄散也值得。

  远远的,郑堆的背影消失不见。

  容颜最老的素儿满是皱纹的脸,像一张纸般落下,然后是她的身躯、双脚。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也如脱钉的画,有的大片、有的小片,从慢而急纷纷掉落,露出身后的空白。

  很快的,所有的东西都剥落,像是下了一场色彩缤纷的雪。

  偌大的空白在色彩落尽后,开始拧扭缩小、缩小、再缩小,最后折叠为柔嫩掌心上的-朵纸蝶。

  「装什么蝴蝶?」

  站在一旁的黑龙不屑的冷笑:

  「噁心!」

  信妖不服气,维持蝴蝶的形状叫嚷起来:

  「我噁心?臭泥鳅,你办得到吗你?」

  「办得到我也不干。」

  「那就是办不到了!哈哈,自己无能,倒敢取笑我。」

  它拍动蝶翅,就怕黑龙来争宠,非要争第一,连忙讨好姑娘:

  「姑娘,您说,这件事我办得好吗?」

  「好。」她松开手,让纸蝶落下。

  这次她跟公子都没出面,只是间接交锋。

  公子留下的线索很明显:要吃食人肝,大可不经别人之手。他凭藉着强大的魔力,砚城里的男人之肝,都只是暂时寄放在身体里。

  会利用郑堆,只是牛刀小试,为了证明他连鬼都能轻易蛊惑,善用最深层的欲望,挑起人与非人都抗拒不了的贪婪。

  而她利用亲情抹拭了贪婪,用信妖换取被选中的那户人家,让郑堆早已远嫁邻城几十年的女儿换取郑堆的恐惧,直到他自取灭亡。

  这次,她赢得轻而易举。

  姑娘望着大厅外、庭院里第一朵梅花宿蕾,在心中想着。那么,下次呢?

  第六章 桃花运(1)

  砚城北方,雪山的山麓下,生长着一株桃花。

  桃花临着悬崖生长,扎根在坚硬的岩石里,年年受着最洁净的雪水滋润,树龄已将近千年,一般桃花很少能活得如此长久。

  它的树干呈灰褐色,还很粗糙,但每到花季时,它开得最早,延伸的枝条满是粉红的花蕾,绽放时丰润娇美。到花季最末,临着悬崖落下的花瓣,会是那年最后的一场雪,娇嫩如粉红迷雾的桃花之雪。

  就连木府里头有幸能供姑娘欣赏的那株桃花,都是由它这儿折枝,再进行栽种的。木府里的那株,虽已是砚城里最美的,却还是不及它沐浴在料峭春寒里,倾尽全力的缤纷。

  花开时的真正灿烂,还是得要人们走上坎坷山路,来到这儿欣赏。

  它也见过姑娘。

  有个骑枣红色大马、名唤雷刚的男人,载着娇美的少女,策马到山麓下,然后背着她,一步步走上山,沿途的花草都恭敬低伏,雀跃她的到来,只求她能多看一眼。但是,姑娘很少看它们,她几乎只看着雷刚。

  她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头枕在结实肩头,轻声跟他说话,告诉他这是哪种草、那又是哪种花;哪种果子吃来清甜、哪种嫩叶嚼来苦涩。

  偶尔,她会拿出手绢,擦拭他额上的薄汗。

  脆脆的声音靠在他耳边,轻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歇息?

  男人笑着摇头,非要亲自背她上山,欣赏悬崖上姿态宛若凌空的桃花,还嘱咐她不可以耍什么花样,让他少走一步,否则往后就不再带她出来春游。

  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人与非人连提起她时都敬畏不已的姑娘,竟就乖乖听话,咬着衣袖露出甜笑。

  如此行径,如此对话,先前似乎也曾有过,但是记忆太模糊,跟梦境分不开来,桃花没办法判断那是数百年前的一场梦,还是数百年前的一幕景。

  满山的花草树木,年岁有的仅有一年,多的也就刚满百年,都比它年轻得多,见了姑娘那惹人怜爱的模样,着迷得让有幸得见的花草树木都陶醉,幸福的接连讨论好几季。

  雷刚体力过人,中途没有歇息,就把姑娘背到山麓上。他脱下外袍在地上铺好-让姑娘在最好的角度,能将美景都纳入眼中。

  他们来赏花,眼里却大部分时间只看着彼此。

  因为姑娘大驾光临,它也毕恭毕敬,胁垂所有枝条,轻颤着听姑娘夸赞,整株桃花都因这荣耀而颤抖。它左等右等,好不容易觑了个时机,献上那年那季那月那日那时,开放得最美的短枝。

  短枝被雷刚摘下,簪在姑娘乌黑的发上,人面桃花相映红。

  回头想想,它那时太紧张了,忘了要跟姑娘诉说烦恼。

  不过,这也怪不了它,因为千年之树总是敏锐得多,它感觉得到,那时姑娘只想跟雷刚说话,任何人与非人都不该、也不敢去破坏那份宁静。

  错过那一日,它也错过机会,烦恼累积得愈来愈深重。

  除了姑娘之外,来看它的人终年络绎不绝。

  就算不是花季,其他季节里,只要山路可行,看它、求它的人与非人,早在超过一万之后,它就懒得去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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