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抽烟?!」
「一根而已。」他一向很节制。
「今天去巡案场,遇到什么麻烦的问题吗?」
「没。怎会这么问?」
「你只有心情烦躁的时候才会抽烟。」
他正思考要怎么回答,偏头不经意望见隔床的杨幼秦正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他有些不自在地直起身。
在前女友面前和现任未婚妻姿态亲密,这场面令他格外别扭。
「你可以没收。」借由上缴国库的动作,稍稍拉开距离。
「嗯哼。」章宜姮也老实不客气地将整包烟收下来充公。
「怎么突然想到要吃牛肉面?」他这未婚妻是猫舌头,超怕烫的,平日很少在吃热汤食,十有八九都会烫到,然后才来对自己生闷气,常让他哭笑不得。
「幼秦说这家牛肉面很好吃,我想说你好像也喜欢,就顺便。」
张罗好碗筷,捧着自己那份到旁边正准备开动,闻言停下动作,朝杨幼秦瞥去一眼。
她没看他,低垂着眼眉,单手挟面条,安静进食,淡漠侧容看不出情绪。
从刚刚,就觉得这香味很熟悉,一直想不起来,宜姮这一说,他顿时领悟,是求学时代,他们常去的那一间。
幼秦还记得,他喜欢吃这家的牛肉面。
他们,也曾经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有时候熬夜赶作业,模型做到很火大的时候,女友突来的一通电话把他Call下去,专程为他送来宵夜。
他笑说:「宵夜吃牛肉面,会不会太补?!」
她眨眨眼,娇媚地反问:「怕上火啊?」
「该怕的人是你。」都有人自己送上门来让他消火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故意凑上前狼吻她,一副急色鬼样地上下其手,笑闹了一阵子,两个人合力解决掉那碗牛肉面,而后饱暖思淫欲,顺势亲密了一回。
寝室有他室友在,有时冲动起来,在外头寻了无人的暗处便做了起来,后来想想,其实挺委屈她的。
她倒不曾抱怨过,有一回还打趣地说:「这样像不像野地苟合的——」
「喂!」后面的词汇必然不甚美妙,他抗议地截断。「我有名分的。」
他们是名正言顺在交往,干嘛讲得像偷情一样。
「失言嘛,你好计较……」
因为有过这些甜蜜,分手后在心底揪扯切割,才更加难受。
毕业之后,投入职场,一些两人共同去过的地方、品尝过的食物,几乎没再碰触过,一方面因为忙碌,另一方面,或许也不愿勾动旧有情怀,有些极端地将过去熟悉的事物全数舍掉,一切归零,重新开始。
章宜姮见他吃没多少,问道:「不合你的口味?」
「久没吃重口味的食物,有点不适应。」
「是喔?我还想说你应该会喜欢。」
他懂得未婚妻想讨好他的心意,很多时候总是以他的喜好为重,这份柔情体贴,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也放在心上,伸手摸摸她的发,领情地微笑。「你快吃,我下午跟同事在外面有吃点心,还不太饿。」
他放下碗,起身到外头倒水、接着削水果。
直到面凉了、冷了,整晚都没再碰上一口。
她在哭。
余观止毫无睡意,睁着眼放空了一晚,因此才会在后半夜,敏感地察觉到那阵再细微不过的声响。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轻轻撩开那道睡前才拉起的隔帘。他是不知道这两个女人为什么会投缘,幼秦偏冷的性情,是慢热型的人;宜姮虽然随和好相处,也只是性情使然,并不是对谁都能推心置腹,但是他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幼秦,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她们走太近,总觉得——这关系很怪异。
她似乎,睡得不甚安稳,呼吸略微急促紊乱。
基于关心,他轻巧地靠近床边,怕她是哪里不舒服,这才发现,她满脸的泪痕,枕畔湿了一大片。
他愕然,僵立当场,无法反应。
哭不奇怪,但是认识她开始,他从来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开心时没有、生病时没有、争吵时没有、分手时更没有。
他以为,杨幼秦是不哭的。
犹豫了一阵,还是走上前,抽面纸替她拭去满脸的汗与泪,面纸很快湿透。他转身要再去抽两张,手掌不期然被揪握住,五指牢牢缠握。
「不要……走……」低不可闻的梦呓声,轻浅,破碎。
他微讶。
她握得那么紧,眉心深蹙,像是深深恐惧,害怕被谁抛下那般。
是梦见了谁?会让她这么难过?
记忆中的她,总是那般倔傲,他不曾见过这一面的她,如果——
脑海荒谬地浮现一道想法,那一年,她曾经对他们之间的僵局,流露出一丝丝的脆弱忧伤,如这一刻般的依恋不舍,他们是不是就不会——
停!想这些做什么?事实是,她结束得干脆潇洒,不曾拖泥带水,他现在也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不一样了,再去探讨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强硬地抽开手,筑起冷硬心墙,让自己背身而去,回他该在的地方。
不去想、不去看,更不该再过问,她的喜悲,早就不归他管,这道隔帘,是如今的他们,应该要有的分际。
隔天,余观止下班过来时,没预期会看到空空如也的病床。
上头的病患呢?
疑惑的目光望向未婚妻,章宜姮耸耸肩。「早上她家人打电话给她,发现她在医院的事,就立刻赶过来了,好像说他们看病有特定的医院,可以有更完善的医疗照护,所以要帮她办转院吧。」
所以——她走了吗?
还来不及厘清心头是什么滋味,身后传来开门声,他回眸望去,先是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她,目光往上移,是握着把手的修长指节,然后才是男人挺拔秀俊的身形。
「要走了吗?」章宜姮主动问。
「嗯,来跟你说声再见。」
「那,你自己要保重喔!还有,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杨幼秦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身后的男人随后开口:「事情的经过,幼秦都跟我说了,很抱歉舍妹为你们带来的麻烦,两人的医疗费用我已经付清——」
余观止张口欲言,对方抬手制止。「这只是一点心意,感谢二位这段时间的关照,也让舍妹心里好过点。」
于是余观止便默然了。
这男人……看似文质彬彬,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势,让人无从反驳。
他只得点头,送两人出了病房,一路静默地来到电梯前。
「余先生请留步,不必送了。」
他微讶。这人知道他?
他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幼秦会跟家人介绍得那么详尽,而且这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像第一次见面。
询问的目光往下移,见她眼睫垂敛,低低启唇:「我没别的意思,昨天……只是以为你喜欢吃,很抱歉让你感到不舒服。」
余观止疑惑了下,才领悟她是指牛肉面的事。
他不确定自己表现出什么模样,会让她觉得他不愉快,他其实更迷惑于会为了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道歉的杨幼秦,让他很陌生。
当时,真的只是章宜姮在说:「晚餐不晓得要吃什么?」
她很直觉地想起他爱吃那家的牛肉面,便脱口提议,然后得到对方的附和。事后也想过妥不妥的问题,后来看到他的反应,还有连一口都不愿多碰,就知道自己错了。
喜好是会改变的,以前喜欢的,未来不见得同样喜爱。
于他而言,凡是沾染上她的事物,或许都是不愿多提的烂疮,不值得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