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清楚,自己在他过去的人生里留下一笔多么糟糕的纪录,后来遇到章宜姮,那个善体人意、温婉又美好的女人,鲜明对比之下,才看清自己有多差劲,他应该更希望永远不要再想起,这个带给他太多不愉快记忆的女人。
他张口想说点什么,身后那男人眼一瞇,沉声道:「余先生,你该回去了。」
他只能闭上嘴,转身退开。
回病房的途中,想起男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不知幼秦会不会挨骂,不放心地又往回走,至少替她说个情,惹出这件祸事并不完全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沿路找来,电梯前没看到人,廊道尽头的露台,隐约传来对话声——
「……你是道什么歉?」
「本来就是我的错啊。」
「杨幼秦,你的傲气呢?」
「就是太傲了,才讨人厌。」
「你——」杨仲齐吸了口气。「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就是比杨季燕更二百五!」
「干嘛拿我跟她比?!」这是羞辱。
「这样讲还抬举你了。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该软时不软,该傲时不傲,还不够二百五?!」有转圜余地时,她做了什么?已经注定没戏唱了,就该摆出平日的女王姿态,优雅地退场,像个委屈小媳妇是要去谁的脸?
杨家的女王,谁准她表现得这么没骨气!
「最重要的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敢隐瞒,翅膀硬还是骨头硬?等我告诉大堂哥,你就知道死了!」
「仲齐哥……」
杨仲齐轻叹,蹲身与她平视。「幼秦,哥哥们从来没大声骂过你,你想做什么,我们哪回不是顺着你、宠着你,但是这一次,你真的太过分了,连受伤都不告诉我们,家人是这样当的吗?是不是在你心里,一直都认为我们是外人?」
「我……不是……是因为……」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不必跟我解释。你只要记住,一直以来我心里从来没有区分过你家或是我家,只有杨家,你,是杨家的小公主,大家最疼爱的宝贝,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嗯。」她心酸酸地点头。
杨仲齐失笑出声。「装什么可怜,回去等着被大家排队先骂过一轮再说吧!」
「……」
第4章(2)
看来是没事了。
余观止不动声色,悄然往回走。
她回去以后,会有家人妥善照料,本来,她就是人人娇宠的小公主,万千宠爱于一身,那一晚的无助梦魇、滚烫泪水只是暂时的,落寞这种情绪,从来都不适合停留在她眸心,她是杨幼秦,他心目中那个美丽自信、艳惊四座的不败女王。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同时将心底那抹堵塞,以及最后映入眼帘、那抹欲言又止的落寞,全数赶出脑海——
从此不再多想。
什么时候该骄傲?什么时候该示弱?也许真如仲齐堂哥说的,她很二百五,总是表错情。
那年,脱口说要与他分手,其实不是真心的,她只是在试探,想借由他的拒绝,来确认自己仍被他所重视,还没有失去他。
她一直在等他的电话,等他气急败坏来骂她,要她不准再说那种话,等了一个晚上,不敢睡。
他没有任何的动静,她开始不安,用怒气来掩饰心里的恐慌,怕弄假成真。
谁知,他真的同意了……
她其实在那一刻就后悔了,不该用这种方式来测试他,她并不是真的想分手,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用高傲的表相包装自己太久,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脱下那一层层的保护色,让他看见她的真心,于是,只好很蠢地,又用了烂招。
那一次,他们系上办活动,有人约她,她对活动根本没兴趣,她是为他而去的。
他是主办人,要忙碌打点很多事情她了解,可是会忙到连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他连视线都在回避与她接触。
几乎是赌气地,她连灌了不少酒精性饮品。
交往时,他一向不太爱她碰酒精类的东西,每次都不太高兴地念她。
「你是我爸喔?有够爱碎碎念。」嘴上是这样说,但心里其实很开心他那么注意她,连她喝多少都知道。
「……算了,你喝吧,我会照顾你。」后面还附加但书,他如果不在身边,不可以喝。
她刻意把自己搞得烂醉,朋友不知道他们分手的事,只知道最近闹得不太愉快,有意帮他们和解,敲边鼓要他送她回去,帮他们制造机会。
她其实没有醉得很完全,只是六分硬装出九分醉罢了。记不得他当时是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半晌,推说要收拾场子,转身叫两个女同学帮忙送她回去。
这是拒绝,她知道。
他不想跟她复合。
那一天,她一个人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脸色憔悴、眼睛肿得没办法见人,连跷了三天的课。
基于心底一股气恼,冲动地答应了一个学长的追求。
她其实连那个学长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当时完全是做给他看的,刻意出双入对、在前男友面前耍亲密,除了赌气,心里也有一点微弱火苗未灭,想说如果他还有一点点在乎她,或许……
没有或许,他从头到尾,什么表示都没有。
她也知道这种行为很幼稚,可是除了这种笨拙又无脑的方式,她当时真的完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最后,心慌地看着两人真的成了不交集的并行线,愈走愈远……
她后来知道了,不是真心想分手,无论基于任何理由都不该轻易让那两个字出口,可是那时的她又哪里会知道?她也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那么在乎一个人,因为害怕失去,想牢牢地抓紧他,不安地时时要确认他的目光仍在她身上,谁知道,抓得愈紧,失去得愈快。
她抓不住,无论是谁,她都没有成功留住过。
她想,或许是她真的太糟糕,每一个人总是不想在她身边停留。
所以,她就假装自己没有受伤,说服自己、也说服所有人,她本来就想分手、她一点都不在乎、她都快要忘记余观止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久了,真的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那道武装起来的保护色,将她裹得太牢,一层又一层,她都快要记不起,藏在最里头那个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直到认识章宜姮,与他再相遇。
看见他,心还是会痛,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和分手那时没有两样,时间不曾淡去,只是将它往心底压抑得太深。
章宜姮让她看见太多以前的自己不曾看到过的事物,她才知道,以前的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对他苛求太多,只为了一次又一次,确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不曾淡去,一旦他忘了她的生日、忘了他们有约、为了其他事情而将她摆在后头,她就会恐慌,害怕自己是不是不再重要了?
后来才看清,那些浮面的表述,从来都不能与自己在那人心头的地位划上等号。不过重要节日、老是为了工作的事放女朋友孤单一人,可是在最需要的时候,这个人会二话不说,丢下一切赶来自己身边,那才是最重要的。
要讨女人的欢心很容易,手段稍微高明一点的男人就办得到,但是会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赶到身边,义无反顾扛起一切的男人,才是真正在乎她的那一个,她为什么没能早些明白这一点?
她当年那样,一定让他很累吧?因为疲于应付,最后才会跟她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