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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经无法确定,她心目中的人影,过了百年,是否清晰如昨?她真的没有记错吗?她的「负屭」真的像极了他吗?她几乎快要回忆不起来……

  她对负屭,极可能是移情作用,所以她的目光追逐着他,她看着他,她想着他,她会注意着他。那是心动吗?她不知道,但无法否认的是,负屭一再影响她的思绪,左右她的情愫……

  可他呢?

  他眼中的她,该是一只愚昧憨蠢的笨鮻女,傻傻在人界陆路守候着不会归来的人儿,将自己弄得连海底家乡都回不去,舍弃一切,换来被负心抛贱的凄凉下场,他该对她的行径嗤之以鼻,不齿她,鄙视她,而不是……



  他怎会对这样的她,说出那番惹人误解的告白?

  他怎会喜欢她?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没有理由,她不相信。

  所以她问,问得百般迷惘。

  「为什麽要取代他,给我他所不能给的?你为何这麽说……」

  「你,就是理由。」负屭回答她。



  「我?」

  「你的坚强,让我折服。」

  「我一点都不坚强,你看错了……」她软弱至极,没有胆量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甚至连独自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甘愿任人宰割。她不是无惧於死,她是恐惧着活。

  「你的爱情,很坚强,到现在,我仍没从你眼中看到你对那段错恋的怨恨及後悔,你很专一,被你爱上,是求之不得的幸福。」

  第7章(2)

  「那不是坚强,只是死心眼……」

  「以旁观者立场来说,我讨厌你的死心眼,但若角色变换,成为你心中的男人,我喜欢你的死心眼。」

  「你这不是很矛盾吗?你都说了,我的爱情很坚强,很专一,我又怎麽会放下我心中的那个人,让你取而代之呢?我若这麽做,爱上这样的我,你岂不是自掌嘴巴?」她不带嘲讽地笑着,夹杂一丝苦甜,眸光定在负屭——这个俊凛致雅的尊贵龙子身上,他值得更美、更好的女孩,而不是满身创伤,无法专心爱他的她。

  「我不会再爱上别人,我只爱他,无论如何,这辈子,我只属於他,即便他不再回来,即便他再无音信,即便他变了心,断了情,也抹杀不了他令我心动的那些点滴……可能是我让你产生误会,你很像他,而我太想念他,我利用了你,在你身上寻找他的一丝丝气息当慰藉。若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深情凝觑你,那是因为我正看着他;若我的言行透露些许不应该有的眷恋,那也是我错将你当成他,你自己很清楚,你不是他,我也慢慢学着清楚,你不是他……所以,你後悔还来得及,犯不着为我,为了根本不可能爱上你的我,惹出麻烦,带我回去,请求龙主原谅,或许仍不算太晚……」

  她娓娓说道,看着他脸色逐渐铁青,剑眉冷狞地揽拢,深深在眉心中央堆叠出明显蹙痕,浮现的银白龙鳞,在他鬓边漾出锋利剑芒般的光辉,瞳仁缩得尖细冰冷,她激怒了他,而她毫不觉得畏惧。

  负屭轰然起身,袍袖刷地甩出巨大声响,高傲至极的他,该是无法容忍她近乎坦白的无情,她直勾勾望着他拂袖离去,颀长身影消失在洞口。

  她气走了他。

  这样也好,他一走,她就不会再光是看见他,都感到胸臆剧震,更不用再去抵抗她心里翻腾难平的汹涌,不管他是谁,因他而生的激动,背叛「负屭」的罪恶感,才能由她自己一个人独自品尝。

  靠在玉皇葵的身躯渐软,袭上心头的,分不清是解脱快意或失落倜怅,她伏趴墨绿海中茵草上,倦然合眸,终至沉沉睡去。

  她睡得不甚安稳,充满玉皇葵群的密穴里,几乎无声幽静,倦累如她,本该盼来一场无人干扰的好梦,毕竟负屭走了,没有押她回龙骸城受死,而她身处最喜爱的家乡,是如此安全;但她却依旧辗转反侧,眸子很沉重,无力睁开,偏偏梦境纷纷,断了又来,有的甜蜜似糖,有的酸溜如醋,有的苦涩若黄连,一幕一景,不给她喘息空间,紧接重现,她试图挣扎逃离的,并非那些痛苦孤寂或惧怕无助的记忆,最恐怖骇人的,是甜美幸福的那些——

  和善的族亲,安逸晏然的生活,与「负屭」初遇相恋的山盟海誓……它们在眼前重现,却也残酷地提醒她:这麽美丽的一切,最後,终将步向幻灭。

  和善的族亲,被撕裂,遭啮碎,谁都没有幸免,谁都没能活下来。

  安逸晏然的生活,淹没在血色腥海间,弥漫晕染,霸道充塞口鼻,教人窒息。

  而「负屭」,在哪里?

  她为那些美梦尖叫哭泣,慌乱得像个失控的孩子,舞动双手想抓紧什麽,或是驱赶什麽,十指间只握住虚无缥缈,以及挥扬出无数的易碎泡沫。

  张开眼,醒来,就能脱离这些美虽美矣,但足以令人崩溃疯癫的遥远记忆,然而她无法如愿,泪水湿糊她的眼,承载了泪珠的睫儿太沉太重,她撑不开它们,她努力过,仍是失败……

  直到有谁,伸出手,反握着她求援的柔荑,把她拉出梦境囹圄,她可以感觉到身子飘飘飞腾起来,由大群族亲包围的虚影之中脱离,他们一个一个凝望着她,幽幽喊她,尔後,化为白沫,消失不见。

  她想开口求他们别走,心中却比任何人明白,那只是一段回忆,一段百年之前的回忆。

  她伏在将她拉出梦境的臂膀间,茫然无助地轻声啜泣,也感觉到那人轻抚她的发丝,动作柔若清风拂面。

  她又掉进另一场美梦里?

  她……仍没真正逃出来?

  否则,她怎会看到「负屭」,垂敛着眉目,瞅觑她,良久不开口?

  「负屭……你为什麽不归来……是不能还是不愿……负屭……你为何要骗我……你在哪里……你平安吗?你无恙吗?你是不是受了伤,无法来找我?负屭……负屭……」在梦里,才能嘶吼出来的疑怨,一古脑,倾倒出来。

  他叹气,沉沉一声,环抱在她背上的手劲重了一些。

  「我是负屭,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负屭』。」真可悲,明明喊着是他的名,抱着是他这个人,却又并非对着他说话,负屭呀负屭,你真够狼狈。

  她如梦初醒,这时才看清楚她被抱在谁的怀里。

  已经,不是在做梦?

  抑是她梦中竟也开始有了负屭——那只被她气走的龙子?

  「……负屭?你没走?」

  这个问句是针对他而问,知道她此时没有错认他与「负屭」,他便觉得小小开心,原来他性子里,也带有卑微贱格。

  窝囊呀。

  「我有说我要走吗?」

  「你明明发了怒……」

  「把你一个单独丢弃於此,我可能放心吗?」瞧瞧她,连入睡时都还在哭着,他哪能做到无动於衷,撇下她自生生灭?

  他确实是生气了,第一次被拒绝得如此狠绝,把一切说得全是他自作多情,一头热乎乎去贴她的冷冰冰,他倍感自尊受损,高傲面子完全挂不住。他是何许人也,向来呼风,唤雨,只有别人对他阿谀奉承,何时轮到他百般讨好着谁?只有她,将唾手可得的感情整盘砸回他脸上。

  但她并没有说错,是他自己活该倒楣喜欢她。她求他了吗?逼他了吗?他有何资格怨她冷血无情?心里的愤怒,该是气自己多过於气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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