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家主兰绯天生貌丑,成为家主后终年戴着吓人的鬼面具,妖神兰青坐上那位子后竟也继续这样的习惯,由此可见,兰青的面貌必有不能看的秘密。
华初雪是聪明人,当机立断丢了火折子。
“真聪明啊。”
华初雪屏息,妖神兰青正停在她的面前。“华家庄里的人?”
“是……”那声音偏清冷,清冷的人她也见过,却没有遇过这种随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华家庄有女子吗?”
“我是唯一的。”她咬牙。
“原来是那个‘唯一’啊。今年几岁?”
“……十七……”她心跳如鼓,不知为何他对她起了兴趣。
“十七么?”他笑了声,转向那倒地的老实姑娘。
现在乌漆抹黑,谁也见不着谁,但他之前就看见这叫长平的生得老实,脸盘儿略宽,眉间也宽,是个“反璞归真”的古朴脸貌,不算丑,就是不太合这江湖味罢了。
他负手慢步来到她的面前。道:
“嗯?拿出来,你就少受点罪。”
“……兰青……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她挤出声音。
他嘴角上扬。“十六、七岁的姑娘,发育还不全呢,我哪认识?”
“难道你一生之中,连个十七岁的姑娘都不认识?连个从小看到大的人都不认识了?”她怒了。
兰青一顿,思绪全停,没法思考。
当他回神时,慢慢摊开掌心。方才,这老实姑娘塞进他手里的……他心里轻颤,凑近鼻间一闻,原来是腌过的蜜饯。
刹那间,有着些许疯狂的面色骤变。
长平挣扎起身,摸到泥地上被锦布包住的方盒。这盒子是放在无浪包袱里的,准是刚才她落难踢飞,这才滚出来。
“兰青!”
明知她不会见到他的脸,兰青还是狼狈连退几步,不顾一切疾快拾回他的面具。
她以为他要离开,又气又急,错过这次,再见无期!
“兰青,鸳鸯剑在这,它可以证明啊!”她大喊。“兰青,我是大妞!大妞啊!”
空气中瞬间出了异样气流,有人长剑出鞘!兰青回首,本是惊慌的眼色流露杀气,掠前扣住那正被夺去的鸳鸯剑盒。
“这是许愿成真的剑,你放手!”正是其中一名江湖人。
“你想许愿?下地狱去许吧!”兰青使力拨开剑盒,盒里剑身弹向空中,他不去抢,精准掐住对方颈骨,一个使力,对方骨断气绝。
接着,他听见她衣料被剑刀划破的撕裂声。他要对付的,本该是另一个杀向大妞的汉子,偏教抢剑的人给挡住。
“关大妞,你体内的剑给我!”
兰青听声辨位,将手里蜜饯凶猛弹出的同时,奔前弯身托住长平的腰身,正要引她退后,稍远处的华初雪点亮了火折子。
那蜜饯,深入那汉子的眉心,而汉子还紧紧攥着大刀不放,显然至死也要一窥关大妞体内的许愿之剑。
长平胸前的衣衫已被割开大半,里头的肚兜若隐若现,她双手还死扣着刀锋,硬是挡住致命的力道。
兰青心中大凛。他出手要是再慢点,她十指定会被尖锐的刀锋齐切而断。
兰青见她双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极快封住她的穴道,硬是一指一指掰开她的手指。
明知她正密切注视他的面具,但他不理,直到他把沾血的大刀丢弃,一脚踹开尸首,才慢慢抬起眼。
那是一个不喊疼又一脸倔强的年轻姑娘。
他目光略低,落在她腰间的宝贝袋上,袋口露出白绢一角,他抽出来一看,果然是他要找回的白绢丹青。
白绢上,是大妞幼年的相貌。他垂目注视良久,再徐徐看向眼前这死盯着他不放的小姑娘。像么?怎么他一点也看不出来?怎么他一点喜悦之情也没有?
“把手包一包吧。”他终于开口。
“兰青,你终于肯认我了吗?”
第八章
子时刚过,鞭炮连串爆开,一大一小坐在旧屋前的长凳上,小的那只比去年古同了一点,还是一身大红毛衣裙,她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目光又落在那扇老旧的门。
“要喝点热茶么?”大的那只继续嗑着他的瓜子。
“兰青说我跟小牛一样健康,我不冷的。”
“嗯,有好的身体是件好事。我差人连送三封信,提及你因祸得福,会说话也比以往聪明了,但兰青没有回应。今年你该死心了。”
“……师父,兰青说,只要我希望,他就会一直在家等我的,每年正旦他都会陪我的。”
“他说过这种话么?只要一个人还没死,那么,他说出的话随时都会被自己违背。兰青还没死,他的诺言自然可以被自己打破。”
小的那只沉默了。
良久,她才问道:“为什么呢?我以为兰青会跟我一块生活到很老,师父,兰青不喜欢江湖生活,不是吗?”
“妞儿,能在江湖里留到最后的,既不是功夫高强者,也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而是像兰青这种人,他天生适合江湖。”
“我不懂。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适合也是不喜欢。”她赌着气说。
“嗯……我年初曾跟他打过照面了。没有说话,就那么一面。”
她迅速转向他。“兰青好不好?他怎么不跟师父说话?他没问我么?”
他看向天空,答非所问道:“妞儿,兰青的眼睛,已经跟兰绯一样疯狂了。”
她的个性倔又闷,简单地说就是不讨喜。如果有师兄弟欺负她,她多半不反击;若有好东西给她,她也不会给她认为不重要的人,她只会分给今今跟兰青——这是兰青教她的。
她记得,有一年,她得到一盒珍贵点心,她收着不吃,想等兰青回来后给他吃,接下来的每一天她总是小心察看那些点心,怕兰青晚回一天,那点心就失了味道,她想一块跟兰青吃。
最后,是今今跟她抢夺那盒发臭的点心,一把丢了,她才彻底觉悟。
兰青不会回来了!
不管她再如何假装点心没有坏,兰青都不会回来了!
长平捂住发痛的眼眸,但她的双手更痛,痛到连骨头都像被人砍成七、八十截,她咬牙闷哼一声,微地张眼,看见双手被青色长布包得实实在在。
青色长布是她的衣衫,是她特地换上的新衣要给兰青看的啊,是谁撕下她衣裳的……蓦地,她想起野地的杀人夺剑、似火的兰青……
她猛然起身,门外已是天白,又低头一看,自己只着破碎的衣裙,覆着陌生的女衫。
这间小房,蛛网四结,只有床的附近稍稍清理了下。她愈见愈眼熟,心里一激动,翻身下床。
她双手筋肉抽搐,但她不理,迅速套上那陌生女衫,疾奔出门。
门外,是残破不堪的庭景。杂草丛生,没有人打理过,泥地的颜色偏暗红,仿佛被大量鲜血洗过……
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走了几步,看见本该高悬门户如今倒卧在杂草间的小匾额。
平安居。
“大妞,这是你爹特地请大师写的,平安居,保你一生平安。”
关家庄!这是关家庄!长平迅速回顾四望。
她记得她记得!娘细细跟她解说平安二字的意义,那时她听不懂,只知爹遗憾她的出生,只知娘疼她!
“看,大妞,那树有百年了哦,等你长大后,它一定还在,等你成奶奶后,它还是会陪着你,代娘守着你。”美貌妇人抱住她,笑着说。
她看向左边早已被寻宝剑的贼人砍成数截的老枯木,热气汹涌入眼底。关家庄、关家庄,自十二岁后,最常浮现她脑海的,是最后那一夜血流成河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