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梅琪坐在露露旁边。「但是你知道吗,露露?」梅琪望着新糊上的水泥。「当我看见它一天天在变,再度焕然一新……我有一种……」梅琪一手按住胸口。「空虚的感觉,只叹无人分享。如果菲力还活着……」她叹口气。
「别叹气。」露露站了起来。「不久的将来,全镇的居民——包括你母亲都会赞叹你个人的眼光和努力。」
梅琪感激地微笑。「谢谢你的光临,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们手勾手,一齐起身去找小孩。
那天过后,梅琪眼看着房子的原型日渐显现,心头仍然偶尔浮现一股沮丧,尤其入夜工人收工回家,她独自穿越各个房间,一心希望有人和她分享这种成就感。毕竟她不能天天打电话找露露来,她有她的家庭责任。她父亲常来,但菲娜不曾出现的事实总是平添一丝遗憾。
站在玛丽号的甲板上看,10月这季节真是美不胜收。蔚蓝的海天连成一色,树叶的颜色变化万千,随着日子过往,瑞克赞叹地欣赏一年一度的秋景。虽然年复一年,对他而言,秋的魅力从未稍退。
今年瑞克怀着一股新添的兴致观赏秋的改变,因为每增一片落叶,梅琪的房子就突显一分。这已经变成一种诅咒,他竟然念念不忘一个不是他妻子的女人。然而每天经过哈町之家时,看着它露出原本隐藏在枫树后面的屋宇,他总会扯动汽笛,纳闷她曾否伫足在某一扇窗后面,注视他的船经过。
他常想起那一夜两人在一圈微光里,漫步地走过每一间房间。一被发现,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即使两人很无辜。真的无辜吗?那夜的一切、郡政府外的拥抱、回程的相处、黑屋里分享的信任,在在引发一股怀旧之情。
在理智恢复时,他明白接近她的危险性,但是他又不禁自问,在海湾鸣笛又何妨呢?
10月底,她屋外的枫叶几乎落光时,他似乎看见她的身影映在某一扇窗前,却又不能肯定是她还是玻璃反射的光影。
11月时湖水变冷,片片秋叶沉入水底,最后一位渔人终于离开,玛丽号离水过冬的时刻终于到来。母亲收起无线电,瑞克最后一次清洗玛丽号,准备将它吊离水面,放进船坞过冬。麦克则在后院锯木头,准备柴火过冬,马达单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更增一股忧郁。
之后几天瑞克烦躁不安地留在家里,独自吃甜圈圈、喝咖啡,有一件没一件地清洗衣物,整理厨房杂物。即将来临的冬天漫长又寂寞,他真希望南茜在家,或者两人一起南下佛罗里达过冬。
然后,有一天屋里突然寂寞异常,他终于捱不住,跑进林里帮忙麦克锯木头。
他的哥哥正在嘈杂锯木机旁边独自工作着。他等到木头裂成两半,马达的嗡嗡声稍微减弱时才出声招呼。「唷嗬,兄弟!」
麦克直起身躯,将木柴丢向一边。「嗨,你来做什么?」
「我猜你可能需要帮忙。」瑞克戴上破旧的皮手套,走向另一边将木头放在锯木刀片下。
「我向来不婉拒别人的好意。」
麦克扣紧离合器,木头开始移动,嗡嗡的噪音越开越高,瑞克只得提高声音吼叫:「我还以为今年你要买瓦斯火炉。」
「那是原订计划,但是杰利决定念大学,火炉只好以后再买。」
「需要帮忙吗,麦克?我很乐意为那孩子多尽点心。」
「谢谢你,瑞克,但不只是杰利,还有其他的事。」
「唔?」
另一段木头裂开、掉落,引擎又静了下来。
麦克拾起一截橡木说道:「贝拉又怀孕了。」他闷闷地瞪着手中的木头。
瑞克文风不动地咀嚼这个意外的消息,胸中泛起一股嫉妒。已经有五个孩子的贝拉和麦克又要添一个,而他和南茜膝下仍然空虚。嫉妒感一闪而过,他绽露笑容。「呃,笑一笑吧。好消息呢,老哥。」
「笑!如果你正要生第六个,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如果都像杰利当然好!」
「他们不是一生出来就成年而且穿十号球鞋。一开始是注射各式预防针、疝气、麻疹,然后还要两千片昂贵的尿布。此外贝拉已经42了。」他愁眉苦脸地瞪着邻近的树,咕哝一句:「老天!」
引擎嗡嗡空转,早已被人遗忘。
「我们太老了。」麦克终于开口。「见鬼,丽莎出生时,我们也以为自己老得不适合再生了。」
瑞克俯身关掉引擎,然后跨过去攫住麦克的手臂。
「别担心,人们越来越健康,女人怀孕的年限也延长了,放心吧,一切都会安然无恙,55岁生产的大有人在。」
麦克可怜兮兮地笑了,屈身坐在树干上,叹息地咕哝道:「噢,狗屎!」他默默地发愣好半晌,才抬头不悦地注视瑞克。「你知道这孩子高中毕业时我几岁了吗?已经届临退休年龄。我和贝拉一直期待退休前有些属于自己的时间。」
「既然你们不想要,怎么会发生呢?」
「可恶,我也不知道,或许正是那避孕失败的千分之一?」
「就我所知,你和贝拉称得上是模范父母,世人应该感谢你们多生一个。」
这句话终于使麦克展颜而笑。「谢啦!」
两兄弟静坐好半晌,瑞克才再次开口:「有些事相当讽刺,你知道吗?」
「什么事?」
「你为子女烦恼,我却羡慕至极。我不过才比你小两岁,时间所剩无几。」
「呃,什么事令你迟疑呢?」
「南茜。」
「我想也是。」
「她不想养儿育女。」
沉默数秒之后,麦克才承认道:「全家都猜到了。她不想放弃工作,对吗?」
「嗯,」瑞克停顿半晌补充道:「她也不想因为怀孕而破坏身材。」
「你和她谈过养儿育女的希望吗?」
「八年来,我一直期待她有点头的一天,但是事与愿违,而今造成了争执的焦点所在。」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唔,见鬼,不只如此而已,事实上是她憎恨搬回溪鱼镇。她喜欢出差奔波甚于留在家里。」
「这可能是你的想象吧。」
「不,她从来不想搬回来。」
「或许,但这并不表示她讨厌留在家里。」
「以前常听她抱怨星期一要出差,后来就不再提。」瑞克静静地凝视树上的麻雀。从小他的生活便充满各式各样的鸟雀。婚后第一个圣诞节,南茜送他一册赏鸟画册,并在扉页上留言说是为了弥补他对大自然和雀鸟的思念。但是搬离芝加哥前,她把那本画册连同其他杂物一股脑儿转送给救济院,事前他毫不知情。而今望着树梢的麻雀,他不禁有些感伤,不是为那本画册,而是为它所代表的感情。
「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们不再付出。」一阵沉默后,瑞克继续解释。「搬家是肇因,然后孩子和她的事业在我们之间掀起冷战。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
那群麻雀展翅飞去,灰色的天空似乎正反映着瑞克忧郁的心情。
「嘿,麦克。」沉默良久后他开口。「在你看来,没有儿女的夫妻会不会越来越自私?」
「这么说相当一概而论。」
「这是常理判断。有孩子的夫妻被迫以孩子为第一优先,即使身心疲累也必须照顾孩子的需要,然而如果只有夫妻两个人……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转头遥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