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他增加一些永恒的痛苦,我是不会反对的。”菲娜拿起黎柔的手贴在脸颊上。“增加一些处罚也是应该的,他对你和很多我关心的人都这样不好,”她轻声说。“当我睡不着或心烦时,我会想像他在地狱里饱受折磨,就觉得很安慰。”她微笑。“我吓到你了吗,亲爱的?”
深深的、而且心寒的吓到了。黎柔心底迅速出现一个问题:樊世死前那晚,菲娜在哪里?她本来应该在诺伯瑞庄,却第二天才到。
“要不是我知道你说话一向夸张,我真会被吓到。但是,只为了满足你的报复欲望而走向自我毁灭,并不会让我感到安慰。”
“我只说我不会反对增加他的痛苦,”菲娜轻声修正。“我保证我不会真的向一个死人报复。他对每个人下毒,结果也死于他最爱的毒,多么有诗意的正义,不是吗?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他的死后就交给魔鬼吧。”她放开黎柔的手站起来。“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找到适当的人。你并没有错,自从看到艾司蒙我就很确定你们合适。我无法解释,只能说……命运吧。”
第十三章
黎柔以头疼为借口,提早离开施夫人的牌聚。马车在夜晚的车流中缓慢行进时,她想起和当晚,艾司蒙为了调查第一次私下见面时,他的嘲讽之语:线索都冷了……要调查的人一大堆……可能要耗上他的后半辈子。她真希望当时听进去了。
她突然希望她从未在那个致命的一月天离开诺伯瑞庄,她希望她留在那里,未曾回家来多管闲事。那正是谋杀樊世的人希望她做的,也是菲娜哀求劝诱她做的。
“整件事真是讨厌极了,”她轻声抱怨。“如此如此的讨厌。”
樊世刚死时,她常被裁缝师和前来问悼的人打扰,使她无法深思在脑中徘徊不去的念头,现在那些打扰都结束了,只剩菲娜说起“诗意的正义”时那怨毒的眼神。
菲娜绝对有动机,而且跟大维和薛本尼一样强大。她甚至比两位男士更有脑袋和魄力去为妹妹报复,连个性都更像。
证据都是间接的,但是很讨厌。
许多人都知道黎柔要去诺伯瑞庄与菲娜的家人住一个星期,这是在那场致命舞会的几个星期后就安排的。樊世那如一支军队般众多的敌人,每个都可以利用黎柔不在家的时候下手。凶手可能是任何人。
但,安排黎柔不在场的是菲娜,而且她又在最后一分钟要黎柔跟她的表妹先行上路。有人在樊世的鸦片瓶中下毒的那晚,菲娜很晚才抵达诺伯瑞庄。
从未头疼的菲娜,宣称头疼而必须吃些鸦片躺下来休息,傍晚时她舒服了些,便也启程前往诺伯瑞庄。这是她的故事,嗯,她的不在场证明,黎柔改个说法。
那其实都没有关系,大维如果可以获得原谅,菲娜当然也可以,樊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猪猡,何况他已经死了。正义已经获得伸张。
英国人的正义不过如此,她的道德感不过如此,贺德鲁那样努力培育她成为正直的人,结果也不过如此。她只学到虚伪的正直,表相之下她仍是白樵纳的女儿。一旦速成的道德感不方便了,便被她丢到脚下踩烂。
她开始怀疑她真的想为这件谋杀案找到答案吗?促使她去找昆丁的,并不是良心,而是艾司蒙。很有可能是她的本能早就知道昆丁会派艾司蒙来,她便可借机向他承认较小的罪行,好让他相信她并没有犯更大的罪。
无论如何,常识早就告诉她,艾司蒙不需要她的协助也能解决这件谋杀案。她从一开始就可以拒绝涉入,至少不要涉入到这么深。然而,她一直得寸进尺,从帮忙、到并肩工作……现在更想占有他。
因为,她执迷不悟想要解决的,其实是艾司蒙。她想用那生疏的技巧去解开的,其实是艾司蒙心上的锁。
昨夜,她几乎是哀求了。接下来呢?她的脸从马车的窗户和窗外的小雨转开。
卑躬屈膝,越弯越低。艾司蒙早就知道她在做什么,也明白说过她一定会输。她求也求过,还差一点哭出来,但他还是转身离开。
她的手紧握。
她绝不可以再这样屈辱自己,宁可被吊死、射死、在铁板上烧死。
他只打碎了她的心,她会康复的。她只需关上心门,捡起碎片拼凑回去,然后继续过日子,她不是没有做过,樊世虽是她丈夫,也被她关在门外。这回应该更简单。
昆丁对这件调查本来就不很热衷,是她求他进行,她也可以求他放弃,并解除调查员的职务。如果老天垂怜,她或许不必再和艾司蒙说一句话。他将……消失,回返他原来的地方,管他那是哪里。
马车停下,结束阴郁的思绪。她匆匆下车奔过小雨,嘉伯面带微笑替她开门。
她一定会很想念这两位临时的仆人,但生活仍会在他们离开后继续,她不会有事的。她的房子舒适,画室宽敞、光线良好,她有足够的基金生活。何况——
“先生在画室里。”嘉伯接过她的披风和帽子。
老天一点也不垂怜。
黎柔绷紧下巴,拾步上楼,一边构思分手的讲稿。简单扼要,针对重点。
艾司蒙,你赢了。你一开始就不想接的,你警告过我,我不想听,现在一切证明你对、我错。我没有足够的耐心进行调查的工作,更不想一辈子都在调查它。我不想再花任何一分钟,也不可能成为你的伙伴。你赢了,我放弃。现在,请你离开吧,让我过点平静的日子。
她冲入画室里。“好吧,”她说。“艾司蒙,你赢了。你一开始——”
她的讲稿不知被抛向何方。世上再没有演说、思绪或其他的一切,只有眼前的画面。
艾司蒙盘腿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周遭堆放许多靠垫和枕头,正在看她的素描本,一壶咖啡和一盘点心放在肘边。
他包裹在闪闪发亮的丝织品里面:金色对襟无扣上衣,系以蓝宝石色的腰带;长裤为同样的宝石蓝——一如他的眼睛,那对正抬起来看着她的眼睛。
一位黄金王子。从童话或梦境中走出来。
她想揉眼睛,又害怕他会趁她揉眼睛的时候消失。她谨慎地上前一步,他没有消失、没有移动,仍只注视着她。她放胆再跨出一步,来到地毯的边缘。
“你想知道我是谁,”他说。“这就是我,你的感觉和你画的都没有错。”
甚至他的声音都不再一样,轻微的法国腔不见了,代以英国贵族的腔调……还有她说不上来,无法辨识的什么。
她找不到声音,然而他似乎没有注意,或许她真的是在作梦。
“但你也不完全对,”他垂眼看一下素描本。“我从来不包头巾,那会使头发容易藏污纳垢。在我的国家,清洁是个大问题,洗个澡要耗费好几个小时,当你忙着打仗的时候,几个小时是浪费不得的。”
她若非在作梦就是喝醉了,他并没有来她的画室,他并没有在这里若无其事的说着头巾和洗澡。这一切因她过分渴望所幻想出来。
她再走近一步。
“但我被宠坏了,”他仍看着素描本说。“我享受着我贫困的同胞完全无法想像的自由,我不包头巾而且随我高兴怎么穿就怎么穿,没有人敢取笑或责备我,因为我的出身怪异,大家认为我的母亲是巫师。我的堂兄阿里巴夏尤其相信,他甚至相信她的预言,说我将是另一个亚历山大大帝,将领导我的族人脱离桎梏,恢复依里瑞亚光荣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