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够圆滑。”他的声音很紧。
“但我真的亏欠他,”她恍若未闻继续说。“事实是,十年前,樊世替人收拾了一个残局。他可以不管的,他根本不认识我和我父亲。”
她继续解释事情发生的经过,亚穆发现那和他的记忆并无出入。
首先,白樵纳给过亚穆许多人名,其中的确没有毕樊世,可见他们原来并不认识。第二,亚穆见过他后,立刻单独离开了。被主人留下的雷多和默罕的确有可能做出毕樊世对她描述的事情。为保障受其崇拜的主人的安全,雷多是很可能加害这对父女。
简而言之,亚穆必须承认毕樊世可能救了这女孩。所以,因为亚穆的造就,这头猪进入了她的生命。他不想再听,因为他只可能更加责怪自己,可是她急于证明丈夫是多么大的恩人,遵从内心道德守则的亚穆也不忍心改变话题。
她说她身无分文地离开威尼斯,只知道以前的学费和生活费是由巴黎一家银行代付的。毕樊世花了很大力气才从银行间出理应照顾白黎柔的人,并且把他找来,那就是贺德鲁。
亚穆也无法从这件事找出毕樊世有明显错误。她任由他处置,但他仍煞费苦心的为她设想,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贺德鲁。亚穆仔细研究过这位律师的背景,知道贺德鲁是一个无法被腐化的人,显然从出生起就是圣人。
毕樊世如果是个坏人,他大可不必把对孤女的影响力交给著名的圣人。然而,毕樊世的行为跟亚穆所认识的人都不符合。他的本性会在十年之间有这么巨大的转变吗?
“你父亲让贺德鲁担任你的监护人,真是睿智。”他谨慎地说。
“他或许是个坏人,但他是个好父亲,非常保护我,”她说。“也安排了一些好人照顾我,例如那个银行家,还有贺先生。而且,他们都不知道他做的事。我知道那些,是因为爸爸的遗嘱指定贺先生当我的监护人,威尼斯警方在调查时说的。”
她暂停一下。“你可以想像德鲁有多么为难。他坚信人要诚实,可是披露我还活着,可能为我招来杀身之祸,对刚失去父亲的我很不公平。所以,白黎柔就消失了,我变成杜黎柔。”
“而且他也决定你住在巴黎会比伦敦安全,起码被以前的同学或朋友认出的可能性少了很多。”
她没有回答,视线仍然看着素描本。
亚穆在附近的凳子坐下。“过去与我无关,”他对着寂静说。“你只是希望想清楚对丈夫的责任,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我取笑你为他寻求正义,是我不对。”
“我爱上了樊世,”她的声音低而紧张。“他陪我说话,听我说话,让我感觉自己是美丽的、特殊的。他几乎‘恫吓’巴黎最有名的绘画老师之一,收我作学生。德鲁出现的时候,即使野马也没办法把我从巴黎或樊世所在的地方拉走了。我让德鲁以为我是想要学画,想要学一门我的确也很有天分的职业。其实,大家对女性艺术家还是很排斥的,要不是樊世,我根本没那个胆量留在巴黎做那些尝试。我……需要他。”
她抬起视线,一脸自我防卫的表情。“直到今天,我都不了解他何必扛我这个麻烦。他英俊而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到手。我不懂他干么跟我结婚。”
亚穆原来也不是很懂;直到现在。他与她对视,在那深深的金色海洋里,他看见了毕樊世当年看见的,心理也感觉到毕樊世所感觉到的。
亚穆一直想念着她,像一个有鸦片瘾头的人渴望鸦片那般地,渴望着她的形影、声音和气味。欲望是最强力的鸦片,毕樊世当然会向它屈服。她一开始就让他着了迷,并在后来的几年持续不坠。如她所说,她爱他、需要他,而以她的本性,她的爱和需要一定非常热情。十年前,亚穆如果处于毕樊世的位置,他也一定会着迷,会不择手段的占有她、留住她。
毕樊世的手段并不难想像,引诱无知少女失身并下嫁一点也不难,亚穆自己都会动手。他无比渴望那样做的人是他。他从来就憎厌毕樊世,知道这件事后更是严重。现在,亚穆因为这令人疯狂的嫉妒而恨他。
“你看人一向很深入,”他尽力保持声音平静。“你看出他们的本性,并把观察所得画出来。但是,你并没有看见你自己,所以才无法理解他的感觉,无法理解他为何娶你、留在你身边,即使后来你不让他近身。他是你的初恋,是你心中的王子。如果给予时间,你会成长而超越这些,你的心就能脱离他而得到自由。可是,当年他比你年长又世故那么多……”亚穆看向别处。“他的命运已经注定,刑期也宣布了。他爱你,不管他怎样的拚命挣扎都无法阻止这份爱。”
就算是自我安慰吧,他告诉自己,毕樊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你把它说成了一则传奇。”她的脸颊略红。“我一个多星期前就告诉过你,所谓的爱,他是很快就忘记和复原的。”
他耸耸肩。“一夫一妻不符合他的天性。据我所知,他谁也不关心,很少跟同一个女人上床两次。这种男人通常会抛弃妻子,可是他的朋友总是说他对你的占有欲多么的强。而根据你的说法,这只可能是爱。而这似乎也能回答许多跟他有关的事。”
“他的朋友?”琥珀色的眼中出现愤怒。“你这段该死的时间就是在做这个?跟他那些可鄙的朋友说我的闲话?”她从凳子上跳起来。“我的天,而我还告诉你这么多,你也会把这些拿去说吗?”
“当然不会。”亚穆强忍着巨大的愤怒,无法想像她竟把他想得那么低。“你突然跳入了最奇怪的结论,没有人说你任何坏话,相反的——”
“一切都跟我无关。”她大声起来。“他制造了一堆敌人。你应该找的是他们为何怀恨,不是我让他变得那么可恶。不是我的错,天哪!”她匆匆走过房间到壁炉前。
亚穆看她烤一下手,约五秒钟,然后把一座米开朗基罗的胸像转向左边,随即又转回来。然后他看见她很快揩了一下眼睛,又放下手,那快而愤怒的动作撕碎他的心。
她很哀痛,而且可能独自伤心了好几天,她大概不曾把最困扰她内心的秘密向任何人吐露,即使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尤其不是她应该信任的对象,他可以改变话题、引她分心。用他的调查.这毕竟是他来这里的正事。也是他可以补偿她的。
“当然不是你使他变得那样可恶,”他温柔地说。“没有人——”
“不要敷衍我,”她凶道。走回沙发,怒冲冲地重排那些靠垫。“你当然不是跟那些人聊是非,你只是收集资料,我没有立场告诉你应该怎样做。”
“我的确是在调查,我应该解释得更清楚。”他说。
“但是我一直唠叨过去,让你根本没办法说什么。”她拿起一个紫色靠垫,用手指梳流苏,一边用力的眨眼睛。
亲爱的阿拉,眼看她即将哭泣,他的理智全不见了。
他走过去陪她坐在沙发上。“你告诉我的事情有其必要,”他安抚着。“你让我把事情看得更清楚,就跟几天前你说艾凡瑞侯爵的事是一样的。受害者的性格常常是该罪行的重要线索,有时甚至可以引导我们找到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