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去不理性的失望,洁丝对最热切的两个追求者让步。她把保留的一支舞许给顾邦肯,另一支给萨罗比勋爵。
在摺扇最后一根空白的扇片写下名字——这把扇子将成为她在巴黎参加的最后一场盛会的纪念品,萨罗比极轻声地说:「我看到你没有留舞给丹恩。你确信他不会出现吗?」
「你认为会吗?」她说。「你有闻到一股硫磺味或看到一阵青烟预告他的来临吗?」
「我押了一百英镑赌他会出现。」萨罗比说。他掏出怀表。「就在——嗯,等一下便知分晓。」
看到他的怀表长短针交会的那一刹那,洁丝听到某处的时钟大声鸣响。
钟敲十响时,宾客开始转头望向舞厅入口,吵嚷声逐渐平息。钟敲十二响时,舞厅里一片死寂。
心跳如擂,洁丝强迫自己也转向入口。
舞厅入口是一座装饰华丽的巨型拱门。
但它看起来似乎装不了暂停其下的高大身影。
冗长的暂停,和午夜现身一样富戏剧性。符合他的恶魔称号,丹恩全身上下都是黑色,包括背心,只有手腕、颈部和胸口点缀着些许雪白。
尽管站在舞厅的另一头,洁丝还是可以肯定扫过群众的黑眸闪着鄙视,顽强的嘴角挂着淡淡的轻蔑。
回想起那张嘴两周前对她做的事,洁丝感到脸红耳热。她摇扇搧风,想要赶走回忆,也想驱散萨罗比从眼角观察她时的狐疑。她告诉自己,除了丹恩,萨罗比或其他人怎么想都无所谓。
他出席,她在场,所以这一点他没得抱怨。现在,她只需搞清楚他打算玩哪一套游戏,并依照他的规则玩下去,同时希望那些规则合乎文明礼教。然后他的怒气就会平息,然后大笑离去;她也可以安心返回英国继续原来的生活,在短时间内忘记他的存在,或是像噩梦初醒或高烧乍退后,宽慰舒气地回忆他。
一定要那样,洁丝告诉自己,否则只有毁灭。不管有多严重,她都不会让一时的疯狂毁灭她的人生。
☆☆☆
丹恩只花了九秒钟就在人群中找到崔洁丝。她跟萨罗比和几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一起站在舞厅另一头。她身穿银蓝色礼服,头上似乎有许多亮晶晶、颤巍巍的饰品。他猜她又把头发盘成那种可笑的花结。但就像华而不实的夸张袖子和帽子一样,那种头饰也是目前的流行,他猜它再可笑也不会比站在威林顿夫人顶髻上的天堂鸟更可笑。
威林顿夫人的胖脸上挂着僵硬客气的欢迎表情。丹恩大步向她走去,深深一鞠躬,微笑表达他的倍感荣幸和欣喜若狂。
他不让她有躲避的借口,立刻和气地要求她介绍他认识她的客人,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在惊慌失措中鼠眼圆睁、面无血色。
变成雕像的人群逐渐复活。全身颤抖的女主人打个手势,乐队尽责地继续演奏,舞厅里慢慢恢复正常。
威林顿夫人领着他在人群间移动时,丹恩注意到舞厅里的气氛异常紧张。他知道人们全在等他做出无法无天的事,可能还就哪一种无法无天的事打赌。
他很想满足他们。他已大约八年没有参加任何社交活动,虽然他们的模样和举止跟他记忆中一样,但他几乎忘了格格不入是什么感觉。
他还记得僵硬的礼貌掩饰不了他们眼中的恐惧和嫌恶。他还记得女人在他接近时脸色发白,男人假装热情友好。但他忘了他们有多么令他感到孤单,忘了寂寞有多么令他愤怒,忘了愤怒使他五内郁结,想要咆哮狂嗥和砸毁东西。
半个小时后,他的自制濒临崩溃,于是决定一教训完那个害他受苦的人就立刻离开。
舞曲结束,顾邦肯带崔小姐走向一株巨大的蕨类盆栽,她的仰慕者都聚集在附近。
丹恩放过威林顿夫人,任由她踉跄走向一张椅子。他转身穿过舞厅,大步走向那株蕨类盆栽,直到挤在崔小姐身边的那些男人不避让就会被踩到。他们让了,但没有避开。
他半眯着眼睛瞄他们一眼。
「走开。」他轻声说。
他们连忙走开。
他缓缓地上下打量崔小姐。
她以同样的方式打量他。
不理会她沉着灰眸挑起的那种一触即发感,他把注意力移向她的紧身上衣,大胆注视裸露的雪白肩膀和胸脯。
「如果不是靠铁丝支撑,」他说。「就是你的裁缝发现了对抗地心引力的方法。」
「里面衬了一种硬挺的材料和骨架,像紧身褡一样。」她镇定地说。「穿起来非常不舒服,但这是最新流行,我可不敢冒险穿上过时的衣服惹您不悦。」
「你很有把握我会来,」他说。「因为你的魅力无人能挡。」
「我还没有活得那么不耐烦,胆敢希望你无法抵挡我的魅力。」她搧扇子。「事实是,好像有一场闹剧正在上演,而剧中的主角正是你我。我打算采取适当的措施,结束这场闹剧。你在咖啡店的行为使人们开始议论纷纷,但我承认那是因为我刺激你。」她胀红脸。「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显然没有人看到,所以跟眼前的问题毫不相干。」
他注意到她把扇子抓得好紧,快速起伏的胸部透露出内心的激动不安。
他露出微笑。「你当时的表现并不像毫不相干,恰恰相反——」
「丹恩,我吻了你。」她平静地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好讨论。那不是你第一次被吻,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天啊,崔小姐,你该不是威胁我,还要再来一次吧?」他故作吃惊地睁大眼睛。
她吐出一口气。「我就知道不该奢望你会讲道理。」
「女人所谓『讲道理』的男人,指的是她管得住的男人。」他说。「你说的没错,崔小姐,那的确是奢望。我听到有人在拉小提琴,一支华尔兹舞似乎即将开始。」
「没错。」她僵硬地说。
「那我们跳舞吧。」他说。
「不行。」她说。「我本来保留了两支舞……算了,这支舞我已经有舞伴了。」
「当然,那就是我。」
她把扇子举到他面前,展示扇片上的男性字迹。「看仔细,」她说。「你有看到上面写着『恶魔』吗?」
「我没有近视。」他抽走她手中的扇子。「你不需要拿得这么近。嗯,是这个吗?」他指着一根扇片。「萨罗比?」
「对。」她望向他背后。「他来了。」
丹恩转身。一名面色苍白的法国男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丹恩搧搧扇子,男子停下脚步。丹恩面带笑容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写着「萨罗比」的扇片,扇片应声折断。
萨罗比识相地走开。
丹恩转向崔小姐,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从容不迫地把扇片逐根折断,然后把坏掉的扇子插进蕨类植物的花盆里。
他伸出手。「这支舞好像是我的吧。」
真是野蛮,洁丝在心中嘀咕。在社会发展的级别里,这种行为大概只比用棒子敲昏她,然后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拖走高一级。
只有丹恩才能得逞,也只有他才能大剌剌地光靠叫对手走开,就清空战场。
也只有她这个痴狂女子才会觉得这样的行为浪漫无比。
她握住他的手。
他们两人都戴着手套,但她还是感觉到了。接触的兴奋就像强烈的电击,穿透她的四肢百骸,使她膝盖发软。她抬头看到他的笑容消失,眼中出现吃惊的表情,不禁纳闷他是否也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