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伦恩的前妻。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无论他们之间曾燃起什么样的火花,都早已灰飞烟灭。伊莎感觉像在看着一对兄妹吵架,而不是前任爱人。
“我们在毫不懂事的二十岁那年结婚,”伦恩道。“那样的年轻人对婚姻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得就比你多。”崔西朝山丘下她的儿子点点头。他刚爬上玛莎拉蒂的前座。“那是杰瑞,老大。芬妮是老二,今年八岁,”芬妮留着短发,神色略显焦虑。她和妹妹用鞋尖在碎石头上画着圈。“兰妮五岁。他是康纳,今年三岁,但他还不会自己大小便,你会吗,大家伙?”她轻拍康纳的尿布,然后是她自己突出的小腹。“康纳原该是最后一个,但世事总是出人意表。”
“五个孩子,崔西?”伦恩问。
“这种事总是发生的。”她再度咬着下唇。
“我们一个月前谈话时,你不是只有三个孩子吗?”
“那是两个月前,而且我有四个。我提到他们时,你从不曾认真听。”
八岁的芬妮突然大声尖叫。“蜘蛛!有蜘蛛!”
“那不是蜘蛛。”兰妮蹲在碎石子旁。
“杰瑞,立刻出来──”
但崔西的喊叫已经太迟了。玛莎拉蒂往前冲出,而且她的儿子就坐在车内。
伦恩拔腿就跑。他追到山下时,正好看到他的昂贵跑车撞上农舍的侧面,车头的保险杆颓然垂下。
伊莎在心里赞许伦恩。他先将杰瑞拖出车子,确定小孩没有受伤后,才检视车子受损的情况。崔西挺着大肚子,抱着小孩,不稳地走下山丘。伊莎急忙牵住她的手,以免她跌倒。她们终于来到伦恩和杰瑞旁边。
“布杰瑞!我说过你多少次,不许碰别人的车子!等你父亲知道后看你怎办!”崔西深吸一口气,仿佛泄了气般,纤细的肩膀垮下,眼里蓄满泪水。
“蜘蛛!蜘蛛!”芬妮自他们身后的山丘顶喊道。
伦恩望向伊莎,表情滑稽无助。
“嘿,伦恩先生!”兰妮自山丘顶喊道,像旗子般挥舞着手上的内裤。“瞧!上面还有海马!”
崔西啜泣出声,突然重捶伦恩的胸膛。“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搬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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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这么做!”伦恩停止踱步,转向伊莎,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他们在庄园后方的日光室中,通往花园的门开着,孩子们到处乱跑。只有安娜似乎很高兴,她和女孩们笑闹成一团,揉着杰瑞的头,抱起康纳,去厨房为每个人准备吃的。
“现在就上楼去,叫崔西离开!”
“我不认为她会听进去。”伊莎纳闷他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自己打的是必输的仗。他在银幕上扮演的角色或许会将怀孕的女人和她的四个孩子赶出去,但真实人生的伦恩似乎心肠软得很──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会优雅地接受。
“我们已经离婚十四年,她不能就这样带着孩子们搬进来。”
“她似乎已经这么做了。”
“你也听到我试着为她在饭店里订房间,但她抢过话筒挂断。”
伊莎轻拍芬妮的肩膀。“你喷够多杀虫剂了,甜心。把它给我,不然所有人都要得癌症了。”
芬妮不情愿地交出杀虫剂,然后焦虑地环顾着周遭,寻找更多蜘蛛。
伦恩对八岁的女孩吼道:“现在是九月,你们不是该上小学吗?”
“在我们回康乃迪克前,妈咪要教我们。”
“你妈妈连加法都不行。”
“她的加法还好,但数字多的除法就不行了,我和杰瑞都得帮她。”芬妮走到沙发前,拿起坐垫,仔细看过后才坐下来。“我可以拿回我的杀虫剂吗?”
伊莎为小女孩心疼不已。她偷偷将杀虫剂递给伦恩,坐下来拥抱她。“你知道的,芬妮,我们认为自己害怕的东西往往不是真正困扰我们的,就像蜘蛛,它们多数是美丽友善的昆虫。你的家里最近出了许多事,而那或许才是真正困扰你的。我们每个人偶尔都会觉得害怕,没事了。”
伦恩低声嘀咕绝对不是没事。伊莎继续柔声安抚芬妮;杰瑞拿着网球拍,对着庄园的侧壁击球。看来他打破窗子是迟早的事。
“看我!”兰妮冲进屋里,连翻了好几个筋斗,笔直朝装着梅森瓷器的柜子冲去。
“小心!”伦恩冲过去,及时在她肇事前接住她。
“往好的一面看,”伊莎道。“至少她穿着内裤。”
“但她其他的都脱掉了!”
“我是冠军!”五岁的小女孩一跃而起,比了个胜利的V字。伊莎笑着朝她竖起大拇指。随即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传来,继之以崔西的尖叫。“布杰瑞!”
伦恩将杀虫剂举过头,用力一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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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漫长的夜晚。伦恩威胁如果伊莎抛弃他,就要永远切断电力,她只好留在庄园里。崔西将自己关在楼上的卧室,杰瑞一直拿不存在的蜘蛛吓唬芬妮。偏好天体营的兰妮将衣服藏了起来,伦恩嘀咕抱怨个不停。他沿路走,沿路丢太阳眼镜、鞋子和衬衫──显然早已习惯了仆人跟在后面收拾。
孩子们住进庄园后,魏太太脱胎换骨,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她笑容满面,不断端上食物──连伊莎都有分。她和丈夫西莫、儿子、媳妇住在一哩外,晚上必须回去,因此找来玛妲在庄园过夜。玛妲也同样摇身一变,成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安娜的最爱是康纳,他也一直赖在她身边,只除了换尿布时。三岁的他已经辞汇丰富,而他最喜欢的用词是:“乱便便是非常、非常不好的。”
尽管伦恩从没有给子女孩们鼓励,她们却竞相争取他的注意力。他一直不理睬孩子们,但最终还是屈服于杰瑞的恳求,教了他一些电影里的武术招式。等到每个孩子都上床睡觉时,已经快半夜了。
伊莎趁伦恩讲电话时,溜回农舍去,几乎是一沾枕就睡着了。半夜里,她被一声巨响和咒骂声惊醒,立刻翻身坐起。
走道的灯亮起,伦恩探头进来。“抱歉,我的袋子撞到了柜子,弄翻了枱灯。”
她眨了眨眼,将被单拉过肩膀。“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待在那边吧?”他气愤地道。
“你不能搬进来。”
“等着瞧。”他离开了。
她跃下床,不顾身上穿着丝料睡衣追了出去。
他将帆布袋丢在隔壁房间的床上。这个房间比她的小,但一样简朴。义大利人似乎没有兴趣将装潢的钱花在卧室,宁可花在厨房或花园这类的公共空间。她冲进卧室,他停止解开行李,转身打量着她的象牙色蕾丝胸罩和丝裙。“那下面有海豚吗?”
“不关你的事。伦恩,庄园很大,这里很小。你不能──”
“它不够大。如果你认为我会和一名疯狂的怀孕妇女,以及她四个心理有问题的孩子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你就是比他们还要疯狂。”
“那就去别的地方。”
“那正是我所做的。”他的银蓝眸再度大吃冰淇淋。她等着他说出挑逗的话语,但他只说:“谢谢你今晚留下来,不过你可以不必一直塞清单给我。”
“你威胁如果我不留下来,就要切断电力。”
“你骗不了我的,费博士。你还是会留下来,因为你专门收拾别人的烂摊子。”他拉出一叠绉得乱七八糟的T恤。“那或许是你喜欢待在我身边的原因,只不过在我的情形下,你打的是一场必输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