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被撇除在他的人生计划之外而心凉。
到美国后没多久,有天,房间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直觉反应是同学,也没多想,拿起话筒就喂了一声。
一秒,两秒……沉默。
"谁啊?"他不耐烦的以英文问道,"再不说话,我要收线了。"
三秒,四秒……还是沉默。
就在他预备挂掉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是我。"
这两个字一入耳,他立即从床上翻起身,"天晴?"
"你在睡了吗?"
"没有。"韩适宇只觉得很高兴,他曾经数次逼适卉替他转信,虽然适卉都保证她有交到天晴手上,可是一点回音也没有,时间一长,他几乎都要放弃了,没想到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你开学了吧,功课忙不忙?"
"还好,你呢,还习惯吗?"
"不习惯也得习惯,其实这一阵子下来已经好多了。"
隔著千山万水,他们交换著彼此的近况。
新生活对他们来说,都是冒险,各自都发生了好玩好笑的事情,说著说著,感觉好像回到以前的时候。
天晴的大学生活似乎很愉快,活动颇多,她的个性又很外向,什么东西都想参一脚的结果是搞得自己筋疲力尽。
"小心不要累坏了,不要医生还没当,先当了病人。"
"可是我觉得忙一点是好事哎,课选多一点,活动跑勤一点,这样比较不会有空闲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
"你啊。"天晴顿了顿,"我在想,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要怎么办?
跨越了半个地球之后,他们之间的那条线还能像以前那样强韧吗?
他至少要待上五年,五年是很长的时间,在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五年后能否就回去台湾的这个时候,他要怎么对她说?
想叫她等他,可是,他却说不出口──如果不能在她身边照顾她,不能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给予扶持,不能在她快乐的时候分享她的喜悦,那么充其量,他也不过就是一个遥远的名词而已。
"已经……有学长约我出去了。"
天晴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听在他耳中却恍若雷击,而且还是空间共鸣,震得他的头一阵疼痛。
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小气,但又忍不住在乎,"你答应了吗?"
"我还在考虑。"
"这样啊……"
"应该会去吧,反正大一的课还很轻松,你在那里应该也常会跟新朋友出去走走吧,看电影、喝咖啡什么的,西雅图的咖啡不是很有名吗?你这么喜欢咖啡的人,在那边应该过得满愉快的对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适宇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奇怪,声音扁扁的,好像随时要哭出来似的。
他的脑子混乱极了,根本没仔细听她说了什么,只抓到最后一句──"在那边应该过得满愉快的对吧。"
於是他给了一个合宜的回答,"还算不错。"
电话那头传来吸鼻子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无言。
他试探性的唤,"天晴?"
"韩适宇。你这个大笨蛋!"
他还来不及回话,天晴再度抛下一串,"大笨蛋,你就在那边尽量交你的朋友,尽量喝你的咖啡,大学毕业后读硕士、博士,一直念书一直念书一直念书,然后永远不要回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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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初恋,算是画下休止符了,细数一切之后,韩适宇才发现,他们的爱情其实多么受时光的左右。
认识。
确定心意。
还没到天长地久,很快的面对离别。
刚到美国时,他几乎天天都在想她,后来或许是接受事实了,她的样子不再是心中的压力,只有在特定的节日里,他会想起她。
开始修硕士课程时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从他彻夜难眠的原因变成记忆中的一片风景。
不再心痛,也不再夜不成眠。
就是一个回忆了。
他的书仍然读得很顺,跟旧友们也因为网路的四通八达,联络得比刚到美国的时候更勤。
他知道方威仰正在当兵,杨炎楷在修硕士,念的是中国文学。
等到韩适宇开始念博士的时候,一切又有了变化。
方威仰考入电视台,凭著他自称的敏锐的新闻嗅觉在跑政治新闻;而杨炎楷则是选择了教职。
转眼之间,在异乡一待十年。
曾经在不同的时间跟两个女孩子交往过,但是总在女生抱怨他不够体贴中宣告结束,那感觉很奇怪,一样是失恋,天晴让他失眠了许久,但是后来的恋爱,最多只是在让他感觉一些失落。
失恋从来不会影响韩适宇的生活,甚至,他还满能享受一个人的日子的。
最大的娱乐还是看书,偶尔也会去看看电影。
Meg Ryan的"电子情人"上映时,他去电影院看了三次,每次看到Meg Ryan跟Tom Hank在大萤幕上传著电子邮件,他总忍不住想起西雅图夜未眠,那是他跟天晴最后一次约会,最后一场电影。
而他,现在就是在故事背景里生活著。
日子一天一天。
拿到博士学位后,他开始将东西寄回台湾。
十年生活,他累积了许多东西,当然不可能全数寄回,能送人的送人,不能送的只好一边收,一边丢弃。每天每天,把装满回忆的东西抛在垃圾袋内,然后拿去丢进垃圾子母车。
终於,归国的日子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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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几个朋友的簇拥下,离开了有著许多记忆的西雅图,经过长途飞行,降落在明亮的第二航厦。
"适宇,这边。"韩母在吵闹的入境大厅中卖力的叫著。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全来了,还有适卉,一时之间,人人抢著看他这个这些年来徒留名字的长子长孙。
"不愧是妈妈的儿子。"
"哎哟,不是小孩子啦,让奶奶好好看看你。"
"哥,我好想你喔。"
父亲跟爷爷还算镇定,而他,就在老中青三代的女子中被拉来拉去,妈妈摸头,奶奶捏脸,适卉一下哭了出来,场面乱成一团。
后来,还是韩父出来收拾,"好了、好了,坐了这么久的飞机,适宇也累了,大家先回家。"
在家人围绕下回家的韩适宇,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洗尘宴。
韩家是大家族,大家族坚持不能小气,叔伯之间还要比排场,於是乎,每一顿都是大饭店,每一顿都是名厨,每一顿都是该饭店最贵的宴席。
在第七次的洗尘宴后,韩适宇终於忍不住对他那位几乎成了他经纪人似的妈妈开口了。
"不能推掉一些吗?"
"咦,可是都说好了耶。"
"很多亲戚我都不认识,有什么好聚的。"
"就是不认识才要叫他们出来认识认识啊。"韩适卉在一旁笑咪咪的说,"妈妈对你可得意了呢。"
"我又不是什么巡回展出的奇珍动物。"连续两个星期这样,他真的体会到应酬的累人程度有多高,那些人好像都把自己当酒家女似的,拚命想灌醉他,真是奇怪了,他喝醉对大家也没好处,敬得那么卖力干么?
"算了啦,哥,爸妈跟爷爷奶奶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了。"韩适卉看著他,"你就当尽一点孝道嘛。"
由於她的落井下石,韩母得到了一票,故此,韩适宇的洗尘宴行程表并没有减少的迹象,照例密密麻麻,十分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