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岁月的句点,这是一个可笑的念头,却系住桑榆十年之久。
她认为,那份青涩恋曲不告而终,让她耿耿于怀不能自在,所以她眼底看不下另一个男人,同时也少了一个让她成长的告别式。
这次,她为了完成青涩岁月的告别式而来,然后认真的追求新生活。
因为,她为了老师才写作;因为,她为了写老师的故事才开始振作;因为,她为了老师,才肯被电视台污浊的空气折磨。
这一切的一切,都为了老师……而现在,她终于可以见到老师了。
她紧紧握住手上的纸条,表情激动又期待。
老师变了吗?
他的双鬓一定多了些白发,他的额上必多了岁月的痕迹。可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师依旧是当年气宇不凡的好老师……贺祺远和老师,俨然是两种典型的人。
她摇摇头,发尾随之晃动一下,她笑自己忽然想起贺祺远,在这么清心寡欲的时刻,居然还能想起那个超级大坏蛋。
或者,他的出现就是对比老师的圣洁。
她面对镜子做最后一次回顾,然后用力吸一口气,勇敢朝她的目标前进。
另一边,贺祺远早已准备就绪,等在旅舍门口。
他不住地看表,阳光不住地洒落他的头上、肩上,汗水也不住地从身上滴落下来,他抬头望天,七月的太阳公然向他的耐心挑战!
经过一晚后,贺祺远的汗水好不容易才微干,现在站在太阳底下不到一分钟,就前功尽弃,全身再度沉浸在汗水里。
“要命的夏日!”他遮眼对太阳大声叫骂。
回答他的,是太阳先生微微晃了晃,放出更炽更烈的热力烧痛他。
贺祺远口干欲裂等待着,而桑榆却迟迟不出现。
在贺棋远出门前,还非常小人的试了一下桑榆的门把,她果然锁住了。他大感失望,原以为冲破的防线,又竖起高耸的围墙。
女人的围墙比柏林围墙还坚硬数十倍!他不由得叹道。
贺祺远在原地不断来回踱步,想驱逐夏日的捉弄,更想赶走内心的焦虑。
难道一切都是夏日的捉弄,难道他的感情被桑榆捉弄,这两者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贺祺远,原是花花绿绿生活的宠儿。
仗着祖先的贤德和父亲的事业基础,使他一出生就有如大老爷坐堂,吆五喝六的特权。长大后的情形,只会钱滚钱、势加势,越来越炽烈。加上他本身好学不倦,以及老爹这座坚固不动摇的靠山支撑,再加上厚厚一叠的文凭,外带天赋的才华,使贺祺远在短短时间内,就能在传播界,如鱼得水般顺木往上升。
贺祺远这半生,住的是画栋雕梁,出门是乘车策马,吃的是珍馐佳肴,喝的是羊羹美酒,更享尽前呼后拥、恃势凌人和一呼百诺的神气日子。
总之,在他接触的世界里,他和皇帝没两样。
但有得必有失,造物者冥冥中安排,给一个“得”乃是弥补一些“失”。
贺祺远在他的情感世界,仍是白纸交卷。
他没有母亲,严格说来,是他的母说变成别人的母亲,而别人的母亲又变成他的母亲。总而言之,他父亲与母亲早年离异,他是被后母养大的。
钱的魔力亦在此,后母可以看在钱的份上,爱他胜过亲生子,至少贺祺远认为如此。
直到他成年以后,太多的工作压力下,贺祺远也懒得想再探求其中的道理。
贺棋远的少年生活,充满各形各色燕瘦环肥的女人。她们皆有一个特色,就是斜斜的丹凤眼,这种人只会在门缝里看人,再从人的口袋里看钱,不然就趴到麻将桌上嬴钱,其他不必多作赘言。
直到他遇见了桑榆。
贺祺远曾想过,是否因他缺少生活的折磨历练才造成的需要,反正他深深臣服于她多愁善感的忧郁里。
桑榆总是独来独往,对比于贺棋远的呼朋引众。
桑榆总是不施脂粉,对比于贺祺远身旁珠围翠绕的女人。
桑榆总是沉默是金,对恍于贺祺远口沫横飞、口不择肓的骄纵。
桑榆是对他不理不睬,对比于贺祺远身边七嘴八舌、互竞争宠的女人们。
所以,桑榆显得特别,加上本身的美貌,使贺棋远意乱情迷而迷失了方向……等他的爱到了不可自拔的时候,桑榆忽然开口对他说,她生活里没有他,而是她心中存在已久的初恋情人。
严重的打击该让贺祺远死了心吧?不过他却更有信心。
他将桑榆的初恋情人视为“粗恋情人”。
试想,每个女人必有一段挣扎长大的青春期,同时这种急欲翻身长大的念头,会使眼睛蒙上纱,同时耳朵也患了软耳症,以及四肢出了问题和脑部严重受损。
所以初恋可称为最粗制滥造的幻想,也是对即将步人恋爱过程中男女的一大警告。
这类“初恋症候群”,贺祺远将之分为几个阶段。
第一个症状发生,她会爱一个男人来发泄成长的苦恼。
这有别于爱父亲、爱兄弟之情,因为就算爱一个从外星飞来的陌生人,也远比身旁垂手可及的亲朋好友来得神气。
第二症状,她会产生乱象。何谓乱象,就是把猪八戒看成潘安转世。
这点非常可悲,因为青春期的少女极度想奔放情感,而猪八戒是最容易上勾的。
光是以上两点,贺祺远已经将桑榆的“粗恋情人”勾勒出长相──从外星飞来的猪八戒!
等他冷静一些后,才能再作以下的分析。
至于贺祺远的第三点症状分析,乃是警告所有已江郎才尽的作家,别再把学校视为最佳的恋爱场所。
从古到今,太多的书中绘声绘影描述师生恋的情怀,使女孩在成长过程中,觉得好像不暗恋某个男老师,就像过了四十岁还是处女一般的尴尬。
再来第四点……可惜贺棋远来不及想他的第四或第五点了,因为他看到桑榆缓缓走出来……他胸口一阵收缩,她清丽的打扮,再度引起他雄性的赞叹。
“你真美。”他忍不住说道。
她骄傲地抬起头,更像一只色泽艳丽的花豹,随时都有刺伤他的可能。
“你不换身衣服吗?”她描了他一眼。
贺祺远傻了一下,顺着地的目光,才发现身上的湿臭黏稠,足以做一道梅干酸菜汤。
“我没有准备……”他闷气说。
“原来你没有准备度你的假啊!”她提高语气打断他。而原意是: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嘛!何必找度假的籍口!
“如果你的语气不再咄咄伤人,我便开始度假。”他慢条斯理说,不理会她的趾高气扬。
“你度你的假,干我何事!”
他还想顶她一句,却忍住。
贺祺远知道,针锋相对只会增加桑榆对他的嫌恶感,只有忍一时之气,才能解百日忧,于是他勉强一笑。
“当然不干你的事,我只不过自作多情罢了。把身边忙不完的工作一古脑放掉,跟踪一个女人,回头找她的昔日旧情人。”
他狠下心承认自己的跟踪行为。又如何?反正她早已心知肚明,只等他招认。
坦白后,他放松心情,神情却显得疲惫,不过心里舒坦了许多。
他想,有时承认自己的愚蠢比自作聪明更容易些。
忽然,他看见她碧蓝如天的眼眸闪过一丝怜悯……这是个重大的发现,怜悯……“怜悯”这两个字,乃杜绝于“贺祺远”三个字之外的,但是居然出现于一个小女人的眼中。贺祺远内心猛一振奋,当桑榆肯怜悯一点他对她的痴情,不就意味她已经在意他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