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大可尖叫一声,我就会赶来救你。”
他的唇边划成圆弧形他取笑她,她确定。
为了证明她不在乎他,她必须勇敢走出去。于是桑榆挺起臂膀,在他面前傲然迈开步伐。
一脚才踏出门日,她就感到黑暗的魔力……。
外头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古老、偏远、鬼影幢幢的旅舍里,连门缝里射来的光都异样的变形……桑榆心底严重地发毛,欲振作起的步履,如千金重般难行,她停在他门前两步距离,迟迟不敢再往前踏一步。
她忽然记起……她写过一出戏,剧名相当戏剧化,叫“影子杀手”。内容描述一个女人独处于无人的大宅院,被凶手以影子吓破胆的过程。
故事情节和她现在的情形相似,凶手是站在身后的贺棋远,女人是她,而影子是……忽然她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桑榆立刻芳心大乱,她四面寻找可能的黑影,果然影子无声无息不见了……影子……影子靠光才得以存在,此刻她的影子不见了,表示光的来源被挡住,光源来自身后……被什么挡住呢……桑榆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和疑惧,将身子慢慢转过来,然后她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
血色尽从桑榆脸上消失,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怎么了?”黑影说。
居然黑影还会说话?而且声音熟悉……她认得他了,是“影子杀手”的凶手──身后的贺棋远!
原来是贺祺远挡住光源,使她的影子不见,原来一切都是她杯弓蛇影所产生的幻觉,原来她想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大松一口气,整个人差点垮下来,又因过度的胆战而想吐。
桑榆的胆小鬼心理过程,贺祺远自是无法了解,不过他看她举步又停步,想走又回头的动作,大概可以猜出三分。
他还知道,留住她最好的方法就是──赶走她。
“晚安。”
他向她作最后一次道别,然后准备关上房门。
当门即要关闭,她冲过来,以身子挡住门缝。
“别!”
他故作惊讶,再缓缓开口。
“外面安全的很,一切诡异气氛,都是我贺棋远故意营造的。没错,是我在捉弄你,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你不必害怕了,尽可放大胆量,走回你的房间。”
他一边宽宏大量说话,一边试着推开她挡在门缝的手。
他真的要抛下她……桑榆胸中呐喊,把她丢给旅舍内不知名的孤魂野鬼!她再一次恐惧万分回头望去,继而花容失色不顾一切挤进门。
他忍住差点爆发出来的狂笑,他决定以非常温文儒雅的语气气她。
“唉啊!我太看低自己了,比起那些獐头鼠目、青面獠牙的恶鬼兄弟,我一定好看太多了。”
她明白他故意气她,她也气得牙痒痒的。可是话说回来,此刻若有个人相伴,总比和疑心所生的暗鬼在一起好的太多。于是桑榆咬住嘴,满腹委屈在心头,而贺祺远依然一副气死人的捉弄表情。
她忍气吞声的呼吸一起一落,贺祺远心知,她还是顽固得不肯臣服于他雄性的保护圈内,所以,他决定再逼她一次。
“哇!我知道了,你要我离开。”他一拍额头,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怎么这么傻,像你这么神圣不可侵犯,又独立心强大的女人,我怎么敢奢望留下来保护你呢?我应该速速离开你的视线,再把那些恶鬼留给你去对付。”
“贺祺远!”她高声尖叫堵住他的嘴。
他岂肯轻易罢休,语气变本加利。
“对……我马上走,你怎么可能害怕?那些怪东西有何可怕?你怕的是我才对,对不起,我马上走……”
他即刻朝门口走去。
“贺祺远……”
他听见她又叫他一次,声音虚弱许多。
于是,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已被吓得快哭出来。
“当然,如果你害怕……”
“我怕……”她羞惭得低下头。
他笑起来。
第一次他战胜地的防卫,以最原始的男女差异。
这一晚,他们虽没有相拥而睡,但是贺祺远已经相当满足了。
以床位为中心点,桑榆侧睡在左边,贺祺速则四平八稳躺成大字型,睡在右边。
临睡前,贺祺远有些埋怨。古代的梁祝,也只不过隔杯水相睡入眠,他们却隔座如山大的床铺在中间,而他这些怨言,皆被桑榆的死眉瞪眼一扫而空。
至少她有一点点相信他了。
他就拥着这一点点安慰,快乐入眠。
桑榆一夜无梦到天明,贺祺远起码梦见八次以上──桑榆裸体的样子。
一大早,贺祺远被开门声惊醒,张开眼,正看见桑榆打开门想溜出去,他猛然跳起。
“怎么,把我利用完了就想甩掉?”他嘴里不饶人。
“难不成你的假期要用来监视我的行动?”
她叉腰怒视他。
“当然不是……”他有点心虚。
他望向桑榆,以目光向她道早安。早晨的桑榆又不一样了,全身带着明亮的光泽。
早晨的她,有明亮的眼睛,明亮的弯眉,明亮的嘴唇,明亮的凹凸曲线,她简直就是一幅纯白底色的明亮图画。
甚至一大早,她的生气也变得可爱。
“那就对了,我不必将每次行动都向你报告吧!”她的怒火更盛。
“当然……”他想不出理由反驳她。
她优雅地转身离开,把他丢下。
“你去哪里?”他冲口而出。
她更优雅地转回头,瞪他一眼!
他讪讪一笑。才说过不用向他报告,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洗脸刷牙行了吧!”她忍气说。
他只能无奈地点头。
等桑榆回到房间,她用力锁上门。此举是为了预防贺棋远神不知鬼不觉再出现。她将门口堵了两把椅子才安心。
她匆匆梳洗完毕,换下前一天的衣服。
在换衣服的同时,桑榆不忘提高警觉一番,怕的是,这次贺祺远不知采取什么诡计偷窥她……不到五分钟的光景,她已经判若两人。
她将长发东成高高的马尾,她深信,只要她用力一甩,随时可以打昏后面跟踪的人。
她选择一套白底小碎花的洋装打扮,并在腰间束上同色系的皮带,脚上蹬的是一双秀气的米色凉鞋。
她揽镜一看,认为这样子见老师,该是最端装不过的了。
老师……她默默念着老师。
一下子她的心跳加快许多,指指一算,她和老师分别也有十年的光景。
十年……十年前的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十年后的她呢?是否已是历尽沧桑的小妇人了。
她脸上呈现兴奋的晕红,无论她的容貌变得如何,她相信一定比十年前的她美多了,至少她身后,总有一只黏皮糖死跟着。
每一年,她会寄一张贺年卡给老师,不多不少就一张,这一张代表她和老师未断音讯。
每一年,老师也会寄一张贺年卡回地,以他劲中带柔的字迹飞舞:别来无恙。
寄来的字简单,令她感动又充满幻想。
她想老师必是如隐士般,在山林隐逸独居,闲来披风赏月、吹弹高歌,心境恬静、寄情诗酒,生活悠游自得、尘襟尽涤……想到此处,桑榆更羞惭于长年奔碌于名利间的追逐。
如果她做不及老师的万分之一,至少要写下老师的一万分之情感。
师母……她永远不会忘记老师悲痛的请求,请她为他和他最爱的女人写下故事,现在她写作的技巧纯熟了,经验也够了,该可以划下她青涩岁月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