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眷恋,还是爱恋?」不禁低声脱口。颜府里,会是谁让他露出这种表情?除了丫鬟外,这府里的女人都是颜起恩的,他若陷进,只会身败名裂吧?
「谁?少昂吗?」
她来不及退开,就听房内一阵骚动,随即窗一开,对上他期待的视线。
「妳……」
「是……是我。」她搔搔头:「我迷路了。」不由自主地撇开视线,当作没有看见剎那间他脆弱无比的表情。
充满希望到瞬间受到打击的表情,实在不该出现在他这张刻薄的脸上。
「妳迷路了?」他喃喃地:「她也常迷路,所以才怕她回不去……」眼一瞇,收起不曾在外人面前露过的情绪,他哼声道:「三更半夜在颜府里闲逛是何居心?」
「我可没闲逛,只是奉命出来看哪只耗子乱乱叫。」
「我还以为妳有兴趣成为颜家主人的第四小妾呢。」
「别逼我吐。」
「喔,对了,今儿个下午妳吐得好惨,我差点以为妳有意要引起他的注意呢。妳才十五岁,他已是三十二岁的人了,走在一起人家还当是爹带小孩呢。」
不理他的讽刺,她讶道:「咦,我以为他四十岁了!」
闻言,苏善玺难得露出有趣的笑:「是吗?他看起来像四十岁了吗?也许是纵欲过度吧,他还是个读书人呢。」
读书人?是啊,那颜起恩看起来是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但她以为那只是故扮气质,他双眼又黄又浊表示生活靡烂,说话软弱无力又惧于这姓苏的,分明没有什么担当。原要顺着他的语气问颜起恩真是读书人吗?但一见苏善玺似笑非笑的眼,她脱口:
「他不是你妹婿吗?为什么你要欺他至此?」
似笑非笑的脸庞顿时僵住!他瞇起眼,注视她良久,才轻声说道:
「谁告诉妳了?是他?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能在我眼皮下跟旁的女人混得这么熟?」
「没人告诉我啊。」她答。想起她家小姐的警告,连忙退开窗口几步,细声道:「夜深了,请苏少爷早点歇息吧。」
苏善玺岂容话不明不白,他开了门,见她直觉回头,视线越过他,无意瞥到他身后的睡房,充满孩子气的小脸一白,迅速调开视线。
苏善玺心中讶异,跟着回头看少昂生前的睡房。十六年来只有他进过这房,也不曾变动过任何一样东西,摆设一如其它睡房,并无特别之处,她吓个什么劲?
「妳瞧见什么了?」
「没……没……」
「妳跑什么跑?」快步追出,见她跑得摇摇晃晃。「妳往哪儿跑?」
「我……我回房,再不睡天就亮了……」
「妳回什么房?回客房,还是主房?」
她停步,不情愿地转身,恼道:「我又跑错了吗?」
苏善玺哼了一声,慢慢走近她。「妳是真装傻,还是假装傻?迷路真是好借口啊,可别告欣我,下午妳也是迷了路才会躲在假山之后。」
「咦?你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假山之后连连发出抽气声。怎么?小孩子没见过大人谈情说爱吗?由得妳这般吃惊的。」
「谈情说爱?你真的是在谈情说爱吗?」
苏善玺心中微惊,见她近乎莽撞地瞪视自己。他露出迷惑众生的笑:
「小娃儿,妳想告诉我,她是我妹婿的小妾,所以与她谈情是禁忌吗?难道妳不知道正因禁忌,这恋情才会更让人迷恋吗?来,告诉我,方才妳瞧见我房里有什么了吗?」
话题突转,让她一时转不过来,只能顺着答道:「没有什么啊。」
「妳吓得转身就跑,怎么会没有什么呢?」他笑得很迷人,像他迷人的笑只为她绽放。「来,小娃娃,妳告诉我,妳瞧见了什么?我曾听人说过,曾经濒死的人再复生,会见人所不能见的东西,好比──鬼魂,妳是不是瞧见一个女鬼?差不多十六、七岁,蒙着面纱──不,也许她不怕有人瞧见她了,所以没有蒙着面纱,她的脸有些麻子──」还想要具体形容,忽见她细长的眸里滚下泪来。
「妳哭什么?」
「我……我在哭吗?」用力抹了下脸颊,果然湿答答的。「我……只是觉得心好痛啊──」为什么痛呢?看见他虽笑,笑意却没有传达到眼里,笑容在,却是没有心的笑,让她心中涌起莫名的难受。她含泪注视他,哑声问道:「我看不见你的笑,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蹧蹋自己呢?」
「妳在胡扯什么?」
「你恨颜起恩吗?」看着他极力掩饰的脸,心里无由来的就是知道,嘴巴不受控制地说道:「你恨他,很恨很恨,是不?所以不惜冒着毁自己的声誉,去勾引他的妻妾。你要他活在怀疑、妒忌,却又不敢与你对质,只能像缩头乌龟一样仰赖你的鼻息──为什么呢?」脑中一片混乱,突地,又想起了他不曾在其它人面前亲热地喊「起恩」,而是「妹婿、妹婿」地叫着;又,他虽是颜起恩的大舅子,来到颜府里探的是表妹而非亲妹──方才他又提起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鬼魂──剎那,了悟的光从混乱的思绪中飞出。
「你妹妹死了?」
忽地,静默。
他瞪人的眼光像要吃人,却不说话。一直一直不开口,只是瞪着她。
「是谁在乱嚼舌根?」夜色里,他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妳只是个婢女,是在厨房,还是在哪个下贱的地方听到这些无聊的消息?」
「我一直跟着小姐,没去其它地方。」
「那是谁买妳来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要我放过他?」
「没……都没有……」就是因为没有,所以心里才疑惑啊。才见他一天而已,至少,在她重新修正记忆时,他在她空白的脑中只能算存在一天,为什么知他甚详?
甚至,下午偷听他与另一个女人状似打情骂俏时,她也不想听、不要听,摀住双耳,心里却很难受。会不会在她失去记忆前,她曾偷偷喜欢过他?
「我……真的要回房了,小姐等不着我,会怕的。」她含糊地说道,随即转身跑了。
等到苏善玺发现时,他已追上前去。他追,是为了搞清楚一切啊,他告诉他自己。文青梅──是了,他记住她的名字了,不再是程家小姐的孩子丫鬟,而是文青梅。
与程家小姐几次见面时,程道心身边一直有个孩子丫鬟,他没有特别注意过,唯一淡薄的印象是她阴沉不多话,偶尔几次发觉她以深沉的目光打量他,如此而已,但捞她出井后,她像变了。
变得像另一个人。
谁呢?一个孩子怎能看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见她拐进一个院子,他心里冷笑。果然是派来的吗?
她停步,没有往前敲门,反而东张西望起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柔儿,来,快点快点!」
「相公,你猴急什么,又不是没碰过女人,我听大姐说,你最近一直打清白小姑娘的注意,是也不是?」
「……妳也知道了,那正好,柔儿,妳替我向妳大姐求求情嘛。」
「别说大姐,柔儿第一个就不许……你见一个爱一个,那置柔儿跟姐姐们于何地?一妻三妾,相公,你还不够吗……我听大姐说,与你同窗苦读的好友早已是科举状元,如今都不知当着几品的官儿了,相公,好歹也跟你大舅子说说,瞧他能不能为你谋个一官半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