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不知第几次询问了,见她家小姐仍脸带怀疑,她用力点头:「我何必装呢?小姐,失去记忆并不好受啊!」
「是吗……妳出去吧,连帮我脱个衣服都不会,我还留妳在身边做什么?我这可是念妳无处可去,才收留妳的啊。」
「小姐恩德,青梅一辈子不敢忘。」娃娃脸露出很诚恳的表情。
她走出客房,整个肩垮下,喃喃道:「当人丫鬟好辛苦啊,真不知我是怎么熬下来的。为什么一醒来,我就是丫鬟的命呢?」
小心地将袖口翻起,露出方才又被摔上好几回,如今已又黑又青的手臂。真的看不出来她家小姐说话有气无力的,力气倒是满大的。
「我怎么会吐呢?不是身子骨很好吗?」她喃喃地:「也没吃坏肚子啊,为什么一听见他的话,就浑身不对劲?」
一听三妻四妾就恶心反胃,全身难受,难道她失去记忆前曾为此受创过深?
她真的是为情自杀吗?
随意走在颜府里,忽地耳朵听见细微的声音,像是轻笑。这笑声好熟啊──啊啊,不正是那苏善玺吗?
跟他这么有缘?直觉地,一见那白色的衣衫,她看中附近假山,一跃想躲在后头,不料她身子太轻,跃力太强,「咚」地一声撞上了假山后头的石墙。
她嘴巴闭得紧紧的,不敢让痛呼逸出口,见那细微的声音仍旧正常,没有什么惊讶,便知那姓苏的没发现。
她悄悄地从假山后探出一双眼,瞧见白色长衫的身边有个……咦,也是少妇?
这少妇不是他的表妹,但穿著富贵,很可能是颜起恩的小妾之一──等等,这妇人脸红什么啊?苏善玺靠她靠得太近了点吧?还弯身状似倾听那少妇的话,太接近了、太接近了,近到已有暧昧不清的气息传了出来。
忽地,好象那少妇的头发出了什么问题,苏善玺几乎贴上了她的身子,侧身帮她弄好。
他的唇畔始终带着浅笑,双眼却……有股神魂不在此的味道。
文青梅微微愣了下,他这算是在调戏良家妇女了。会调戏,必定是意图轻薄那少妇,思淫满面才是,怎么他却一点淫念也没有?
这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又见他一脸温柔地在与那少妇说话,突然之间她看不下去了。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空洞的人。躯壳虽在,里头的神魂却不知飘到几重天外了,像勉强自己在做调戏妇女的事一样。为什么?那颜起恩不是他的妹婿吗?
她不想看、不想听了,但没法子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只好躲在假山后。她是千里眼、顺风耳,就算闭上眼了,耳畔仍若有似无地飘来他们的对话──
连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都是那么地温柔,可是为什么没有感情呢?
他这样对一个少妇,难道不知道会让人误会吗?
* * *
半夜
「噢,好吵……青梅,青梅,妳起来啊!出去瞧瞧是哪儿来的东西一直叫一直叫!」说完一阵,没听见地上有声音,程道心翻过身,瞧见她仍在地铺上睡得极熟。她皱眉,以前连翻个身都会惊醒青梅的,怎么一跳过井,她整个人都变了?
她又大声叫了几次,才见文青梅懒懒地爬起身,嘴里含糊道:
「知道了……我马上去看……」胡乱穿上衣服,一头散发地走出门外。
天好黑,她昏昏欲睡的眼还是一样能千里视物,没看见任何会叫的野兽,正要回房再睡,突地,拱门闪过一抹黑影。
「是什么人?」她脱口,精神清醒了几分。「还是……是鬼?是鬼的话……呃,我回房再睡好了,最近眼睛有点错乱──」正要转身,又见拱门再闪过一次同样的人影。
这……该不会是找她的吧?谁啊?三更半夜的装神弄鬼?她迟疑了会儿,小心地走向拱门,才近拱门又见那黑影奔向夜色之中,像在引她过去。
她双脚才有追的动作,就忽觉自己身子像飘起来,双足几乎没有踩到地的感觉,景物迅速往后晃去。心里虽有些吃惊自己奇异的能力,但之前已有一次经验,这一回比较能接受。
之前听苏善玺说这叫武功?她不懂这是何意,只是在她身边的人好象没有一个像她一样一跃就能飞上树的。
黑影在一株大树下停了下来,她跟着停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黑影──原来是一身黑的蒙面人。
「平日妳耳力极好,只一声哨,妳就出来,怎么今晚拖这么久?」那蒙面人微恼。
她一呆。「你……你认识我?」
那蒙面人瞇起眼:「妳想装傻?」
「我……是很想装傻啊,可我失去记忆了──」
「妳失去记忆?」
「我跳井自尽,撞到了头,忘了过去,你确定没找错人?我叫文青梅,今年才十五岁,在程家当丫鬟,如果找错了,我可以当完全没事发生过。」
「文青梅会跳井自尽?妳是在装傻了。妳冷漠坚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什么事让妳跳井?除非有人推妳下井,可妳武功高强,谁能动得了妳?要找借口,妳找得太假!我好不容易找着妳藏身之所,岂能容妳再逃?」
语毕,那蒙面人出手向她抓来。
也许他动作极快,但在她一双利眼之下,彷佛慢动作,她身子本能的反应,不避开反而伸出手臂格挡他的五爪,另只手则趁机模上他的前胸。
她愣了下,才要告诉自己男女有别,岂能轻薄男人?意识告诉自己要缩手,但身体像有自主的能力般,手掌才碰上他的胸,一股热流滑过手臂,随即听见他低声惨叫,被震得连退数步。
她吓了一跳,叫道:「是我打的吗?」
「不是妳还会有谁?果然!妳就算隐居于此当丫鬟,功力还不曾搁下。文青梅,妳不回来也罢,把东西交出来,我自然不会再纠缠妳,妳要为妳的妹妹付出一切,都不会有人再理。」
咦咦?「我有妹妹?谁?在哪儿?」
「哼。」那蒙面人以为她还在装傻,但胸肺受到损伤,不得不先疗伤,只得道:「我会再来的!再来之时,妳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了!」
「咦?等一下,我妹妹是谁啊?你可要说分明,我失去记忆了!我忘了啊!你就不能同情一个失忆人吗?」连追了数步,发现他逃命的功力好强,一下子就不见了。
至少,话要说清楚啊!
她的妹妹是谁啊?她为她的妹妹而到程府做丫鬟吗?那就是说程府里有丫鬟是她的妹妹?怎么没有人告诉她呢?
一时之间,只觉这个「文青梅」好复杂,看似普通的丫鬟,却有奇异的武功;骗人说她没有家人,却无故冒出个妹妹来?天!她才十五岁,不是吗?
疑云罩顶,只想知道是不是所有失忆的人都像她一般?好象是一个新的灵魂跳进一个有过去的躯壳,然后什么都要重新摸索了。
胡思乱想中,好象误走错路,她搔搔头,看看差不多设计的院子。「不会吧?我还想睡一下,好好思考呢。」
这是哪儿的院子啊?房内似有烛光,显然还未入睡,她上前想问路,却见窗户有些微开,透过窗户的缝,瞧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
又是苏善玺!
她真的快要以为这一辈子要跟这姓苏的纠缠不清楚了。
本要退开,但无意间瞄到他怅然所失的神态,不由得停下脚步──
一个男人,一个长相很俊的男人忧郁的表情是很引人注意的。他垂着视线,像在看着书信,一张接着一张,读得极久,每一行每一个字都用他的指腹慢慢地碰过……忽地,他闭上眼,神色既痛又恨外,又流露出一种让她十分迷惘的表情──是下午他调戏人家妻妾时所不曾看见的,那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