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福晋闻言眉头才稍霁说:“那这阵子就多留在绣楼里,少出门,王府外嘛,更是别出去的好,我听王爷说义和团最近闹得凶,我们女人家尤其要格外当心。”
“我明白。”前些日子朝廷也才悬赏缉拿康有为、梁启超,正因为他们仍视保皇党为眼中钉,湘青才会那么记挂着一直见不到的南星。
“芳儿,你忙你的去吧,我还有些话,想跟湘青说一说。”福婶应声之后,便先行告退,福晋则说,“湘青,你别一直站着,坐下来吧。”
“不,湘青不敢造次,站着就好。”
福晋笑道:“你若一直站着,我如何请你喝茶呢?”
湘青正想进一步的推辞,里头已传来另一个娇滴滴的嗓音。“就是嘛,你站咱们坐,说话也不方便啊,您说是不是啊,额娘?”
听她对福晋的称呼,湘青马上猜知眼前的年轻女子是谁,可是膝盖都还来不及弯,已被她拉到福晋的左前侧坐下。
“格格……。”湘青急得想抽回手来。
“原来是这么聪慧灵敏的一个人,难怪绣出来的花样会那么的鲜活,你瞧,你帮我绣的这一裙彩蝶,是不是好像真有蝴蝶在我裙边飞舞似的?”说完她还特地转了一圈,果然那一只只颜色各异,姿态不一的蝴蝶,都好似要脱离她浅黄的裙摆。
“哪里,是格格正当芳华,活络了这批绣蝶,湘青只是……”她微抬起头来,才看了格格一眼,整个人已经恍遭雷殛,双唇微张,无法说出话来,也无法挪开视线。
眼前的少女娇俏动人,正朝着湘青浅浅一笑,但令她哑口无语的却不是格格的美貌,甚至不是她亲切的举止,而是因为……
她和自己长得实在太像了。
湘青这才明白为何小兰会说如果她想知道格格的长相,照镜子即可。
“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能够明白,上回额娘在大厅上见你时,我躲在屏风后往外看,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两个实在长得太像了。”
“你哪里比得上湘青,任何人只要再看清楚一点,就晓得谁是丑格格,谁是美湘青。”福晋笑说。
“福晋……”湘青深怕格格会生气,连忙讨饶道。
“对啊,”想不到格格丝毫不以为杵道:“而且只要一试绣工,真假立辨。”
“这才真是到了重点,”福晋说:“若不是你手太笨,赶制不出嫁服来,我又何需将湘青从南方千里迢迢的请来,让她饱受思乡之苦?”
湘青本想趁此询问格格的婚期,却见格格脸上闪过一抹阴影,笑容也几乎消隐不见,湘青不知何因,难道是她不想出嫁?
“额娘成天就只会叨念我,好像恨不能将我早日嫁掉似的,而二哥过了年就已二十八,反倒不见额娘着急。”
“你二哥那挑剔的脾气,我都已经懒得理他了,更何况男女有别,他三十再娶也不嫌晚,可你不同,你的婚事早十几年便已订下,今年也二十三了,你倒说说看,有哪一家把格格留到这么大年纪的?”
格格语塞,忽见湘青在一旁凝神倾听,马上将话锋一转道:“额娘不是说湘青与我同样岁数吗?她也还没出阁啊,更何况二哥的心事,我还比额娘多知道那么一些。”
福晋瞧女儿一脸的得意,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说:“请湘青来喝茶,是想让你跟她谢赶绣之劳啊,结果你一会儿管人家还没出阁,一会儿又提载皓的事,谁晓得你在胡扯些什么?”
“我才没胡扯,额娘刚才不是才说湘青和我根本不像吗?除了额娘,也有个人这么说哩,他说啊,”她故意咳上两声,学着道:“妹子和湘青乍看之下是有点像,但湘青的脸型线条较柔,似鹅蛋,眉毛较浓,双眸较亮,若真要挑出相似的地方,只能说鼻梁一样挺,双唇一样娇嫩小巧吧。”
“是载皓说的?”福晋双眉微锁道。
“是啊,”格格犹自一派天真的说:“额娘,我看这会儿府内上下,最庆幸我手笨的,便是二哥了,听说元宵那晚,他还为了送湘青灯笼,当众表演了他那难得展现的箭术呢!”
湘青不必抬头,也可以感觉到福晋渐渐变得凝重、复杂的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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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青,多日不见,你怎么好似又清瘦了些?”载皓一袭长棉袄,轻甩辫子,大踏步走过来说。
“湘青见过贝勒爷。”她避开了载皓伸出的手,刻意退开两步道。
这姑娘实在有点意思,她进府不久后,自己就注意到她了,他一向自视甚高,多少望族名媛,豪门淑女,他均着不上眼,也因此连小他三岁的四贝勒都已娶妻,他却仍是孤家寡人,以期佳人。
这个名叫湘青的南方佳丽,是否就是他守候的答案,载皓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的清楚,只是每次见到她,内心都会升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亲切感,深怕她会受人轻侮,觉得自己有照顾她的责任与义务。
最不可思议的,还是湘青一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见她越多次,就越想再看她,再多了解她一些。
“叫我载皓好了,”他笑道:“贝勒爷、贝勒爷,成天被人这么叫,快烦死了。”
“贝勒爷真爱开我们这些下人的玩笑。”
“湘青,”载皓有些发急的说:“我是不是曾在你面前做错过事?不然你怎么老爱拒我于千里之外呢?额娘说你是她请来的贵客,又怎么好说是下人呢?”
他恳切的口吻让湘青为之一窒,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堂堂一个贝勒,对她不但不曾摆架子、使威风,而且还处处礼遇,时时关照,她实在没有理由一再对他冷言冷语的。
然而一触及他那锐利的眼神,湘青马上就联想到他高明的箭术以及曾沾染着南星血肉的箭矛,这么一来,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拉近两人的距离,更遑论与他亲近了。
“贝勒爷清楚我的身分就好,也请贝勒爷别忘了自己的尊贵,以及跟我们寻常百姓的差异。”湘青一口气说到这里,索性不等他回应,就将手中的包袱递过去说:“钱包与斗篷都已绣好了,还望贝勒爷不嫌弃手工粗糙。”
载皓顺手就打开布巾,摊平钱包,挥抖篷袍。“这是……?”
湘青指着样式一致,只是大小有别的绣图说:“一般人提起太阳总想到日正当中时的烈阳,火热、耀眼、光芒四射,正如贝勒爷之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但物极必反,刚极必折,繁华之后,必是无尽的寂寞,湘青以为贝勒爷仍未至盛年,便擅自做了主张。为贝勒爷绣上旭日升时的太阳,蕴含着无穷的希望,无限的可能。”
载皓沉吟半晌,深深望着她说:“你要我也像这轮旭日?”
湘青首度正面对这位一向自视甚高,从不曾徵询任何人意见或看法的和亲王府二贝勒道:“不,我怎敢要你如何?我只是由衷期盼现在的你,仅是初升的朝阳,持盈保泰,不断精进,前途尚有期,成就亦未可限。”
载皓目光一凝,心神大受震撼道:“你的用心,我会牢牢记住。”
“湘青放肆了。”她收回凝注的眼光,心想他应该不会是当年西湖畔浮香阁内的关浩吧,虽然他们有着类似的沙哑嗓音,但载皓精悍逼人,煞气太重,这一点,正是最令湘青犹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