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假设若……若我那样的任性会伤害到你呢?」
「那我也认了,谁教我如此钟情于妳,又不得不如此的辜负妳呢!」他说得理所当然。
看来,他对她的感情正如同她对他的,同样的刻骨铭心、同样的盲目,他们之间若非横竖着他的血仇,那么,他俩必定会是一对神仙美眷、如意佳偶吧!
这回,她以双手环住他颈项轻声问:「你可知晓我钟意你什么?」
楚樵一向比较内敛,仅以扬眉代替疑问。
花绮一汪如秋水的明眸对上了他灿烁如寒星的眼瞳。「先吸引我的是你眼眸,里头冷漠得教人起寒颤,只觉得其间彷佛写着『人世晃晃,疏离一生』几个大字。但在仇家寨里,我却见识到了你玩世不恭与卓尔不群的魅力,可那时我身陷矛盾,既不屑你为虎作伥,又恨自己为你心系一方。到如今,接受自己钟情于你的事实:心疼你的遗世凄凉,又爱极你的视死如归。天漠,在我心目中,你犹如不论境遇如何险恶,总拚命上长的孤松,而我,则是一株只想紧紧依附你的藤萝……」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梗塞了起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啊!是缘分,却最怕是有缘没分,纵使心里已做了最坏的盘算,还是免不了苦苦销魂,黯然神伤。
悲欢离合无情!楚樵比花绮更早体会,也体会更多。他又何尝愿意雁断西风,四顾茫茫呢?然宿命已定,他唯有把握此时此刻,汲取她的哀伤,恋栈她的风情。
他翻身将她覆在榻上,温柔的吮去她睫上的泪花。「依附我吧!我是孤松,妳是藤萝,就让咱们生生世世紧紧的缠绕。」这是他仅能说的情话。
话落,他贴紧她,以时而温柔恍惚,时而沉重狂乱的占有速度,俘虏着她的躯体与灵魂。
他是孤松,她是藤萝,无意苦争春,唯一奢望的是来生来世--人间有处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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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亦称「应天府」或「南京」,是个繁华的都城。楚樵送花绮回江宁,沿途风平浪静,其间只发生了两件「小」插曲。
其一是,在路过镇江时,楚樵出手救了一号「人物」。
他一向不是个好管闲事之人,可舟艇暂停镇江渡口的这日,他却看见近十位带刀莽汉正在围攻一位年过四十,穿著洒逸却手无寸铁的中年汉子,那批莽汉招招阴狠、刀刀凶险,看起来像是存心想置那汉子于死地。
楚樵或许不爱管闲事,却好打抱不平,眼见那人处于危急状态,他毫不迟疑的拔剑相助。
算来,楚樵与那人的武功都算上乘,楚樵使剑,削铁如泥;至于那汉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接过花绮随心掷来的一把油纸伞,便打得那批带刀莽汉落花流水、节节败退,乃至最后作鸟兽散。
莽汉全抱头鼠窜后,花绮远远的瞧了那中年汉子几眼,此人仪表赫赫、相貌堂堂,穿著虽是普遍的长袍马褂,可看起来就是自有威严、非比寻常,花绮只觉他十分眼熟。
而楚樵的个性向来不忮不求,甚至不等人家朝他言谢,拉起花绮便跃上舟艇,吩咐船家继续赶路。
那中年汉子回到渡头,只来得及朝他高喊一声「多谢相救」,便眼睁睁的目送舟艇走远。
在河道转弯处,花绮又回头仔细的瞥了那中年汉子的形貌一眼,蓦地记起了那中年汉子是谁!她不禁心下一惊,杏目圆睁,且额汗开始涔涔落下。
上苍真是开了天漠一个大玩笑啊!若是他晓得他鼎力相劝的是何人,铁定要顿足扼腕、捶心肝了。
第二个插曲是,花绮和楚樵终于「耳闻」人们的谣传了。
全拜那怙恶不悛、作恶多端的巴锴所赐,「靖王府三格格」与「江南鬼影神捕」的风流轶事正在江宁府的百姓间广为流传,并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传厚道点的,就说两人是英雄美人,情关难渡,即便不遵守道统,只要两人从善如流,补个婚礼,倒也毋需口诛笔伐。
可讲难听点的,便说连皇室闺女与执法人员都无法遵守典制律法,那么,朝廷又要如何教化民心呢?
幸好楚樵这「鬼影神捕」向来人如其名,办案时,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寻常百姓倒没几个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也幸好,靖王府邸的几个格格素来养在深闺,识得她们的人寥寥可数。
就这样,在心里百感交集与谣言漫天飞舞中,楚樵陪着花绮步入了江宁织造署。
署里,靖王爷、任昕、尹鸿飞、水翎格格等人一字排开,看得出来,他们的欢迎十分哀心,但想必巴锴那厮散播出来的谣言也已传抵织造署,所以,立于花绮面前的这几个亲人,不免偶尔会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而花绮呢!与风尘仆仆的楚樵才一同被引进署里大厅,连坐都还没坐定,便发出惊人之语。
「阿玛、姊夫们,我求你们马上逮捕一个即将祸国殃民的嫌疑犯,他--打算行刺皇上。」花绮迅速瞥了楚樵一眼,只见端坐在椅子上的他,眉宇之间掠过一抹惊讶。
「此人定是巴锴。」靖王爷捋着胡须,面露怒容。「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的胆大妄为、藐视王法,把坏念头动到圣驾头上--」
「阿玛,巴锴作恶多端,是该抓来千刀万剐,可我指的不是巴锴--」花绮急促的打断她阿玛的话,却吞吞吐吐,如鱼鲠在喉的喃喃道:「我指的是……是人称『鬼影神捕』的楚……楚樵。」她不敢再看他了,只得把箭头指向他。
「楚樵?!这……」
在座的每个人皆如靖王爷一般,皆由座位弹起,发出了无法置信的惊叹号。唯独楚樵,这会儿仍坐得僵直,且表情高深莫测,让人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怎么可能?」花绮的二姊夫尹鸿飞首先发出不平之鸣。「捕头是食国家俸禄的执法人员,一向尽忠职守,忠心为国,他……他怎么可能谋画行刺当今圣上?」
「三妹妹,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这是会要人命的!咱们一向仰慕楚捕头为百姓社稷,置死生于度外的英雄行径、好汉作为,妳如此指责,岂不是诋毁人格?」一向对花绮她们这群姊妹最和颜悦色的大姊夫任昕贝勒也不禁大加责难她的口不择言。
「花绮不想这么说。」花绮落寞的低喃。「可这是事实!」
「绮儿,我的好女儿,妳是否在马迹山上受了……受了什么委屈,才会变得如此偏激?」就连靖王爷也不相信像楚樵这么正气凛然的人,会打算行刺圣上。
「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花绮略嫌古怪的微微一笑。「既然你们不相信,何不亲自问问他!」
众人的眼光皆望向楚樵,每个人眼里都有些尴尬与歉然,唯有花绮,水汪汪的眸子钉在茶碗上,根本不敢正眼瞧他,不知是因为心虚,或是因为不屑?
靖王爷是长辈,看着眼前如此的僵局,心里不免有一番挣扎与叹息!他叹息的是女儿任性,挣扎的则是不知该不该再次摒除门户之见,继二女儿之后,让三女儿下嫁给一位平民?
他自然是看过了巴锴那乱贼投进织造署的信,信里充满了不伦不类、荒诞不经的字句与其夸大的吹嘘。其中巴锴还提到他和仇英蓄意在楚樵与花绮之间燃了一把「火」,强迫两人「生米煮成热饭」,巴锴并洋洋得意的恭喜靖王爷,说搞不好花绮已珠胎暗结,即将替他生个杂种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