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儿用屁股顶了几下,这「垫子」软软的,像是一团肉似的。
银儿用手摸摸看,手一伸出去,竟然摸到布料似的东西,拨开层层衣物,她的手再往内探——
「你摸够了没?」
那「肉垫子」说话了耶!
嗄!「它」竟是个人!而且那声音还挺熟悉的,听起来就像燕家那个头儿——燕效行的声音。
一想到燕效行,银儿吓都快吓死了,双手一推,借着燕效行的身体使力让自己站起来,拔腿就跑。
燕效行的速度快银儿一步,反手攫住银儿的手腕。「这么晚了,你去哪?」
今儿个天色漆黑一片,没有月光,但银儿在黑暗里还是能想像,燕效行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会有多差。
银儿乾笑了两声,才说:「出来透透气,顺便解手啊。」
「透气、解手需要翻墙?怎么,燕家没有茅厕吗?」燕效行是个生意人,比寻常人多了个心眼,看事看得比常人还透彻。
打从他强逼银儿学算盘的那天起,这丫头的心就显得不安分,一双眼珠子成天圆溜溜地转,他就开始防着她了。
他让人暗中监看她的行为举止,一有异样,便马上来通知他。
今儿个傍晚,银儿便一直在这一带打转,一会儿昂脸看看天、一会儿低头沉思。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可她的一言一行可是逃不过他的眼。
他趁她不在的时候,站在她站过的地方,也学银儿打量起这块天地——
这才发现,银儿看的不是天,而是这棵参天老树。
于是,银儿在打什么主意,他不需要动脑筋,便能猜中。
他拎着她娇小的身子进屋,劈头就问:「你想逃是不是?」
他不跟她迂回着说话,一开口便戳破银儿的谎言。
「你既然都知道了,干嘛还问我?」银儿心里还是极为不爽,不爽她爬墙、爬树爬得如此努力,却三两下便让他逮了回来。
「为什么要逃?」
「答案这么明显,你还不清楚吗?」
「就为了我逼你读书、识字,所以你想逃?」
「对啦。」
「我逼你读书、识字是为你好——」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日后若逼我去死,也是为我好?」
「我不会逼你去死。」
「你人这么坏,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而且——」
她的眼往燕效行的方向瞄了瞄,说:「我就是不懂,你之所以让我来你家当你妹子,无非是为了你娘的病,让你娘思女之情得以纾解,那我的任务应该是认真的讨好你娘,让你娘开心,可是——你怎么一天到晚要我读书、识字?」
「要你读书、识字一来是为了排解你的无聊——」
「教我读书、识字,我才会无聊。」银儿忍不住反驳。
「那些像虫似的文字硬梆梆的,一点都不好认,我好不容易认了一个太字,隔天,它就变了个样,换了个名儿。」
「太字换名?!」这话新鲜,燕效行还是头一回听说「太」字会变模样,而且还会换名儿呢?
「太字换成什么模样,改叫什么名儿了?」燕效行不耻下问,向银儿讨个明白。
银儿兜去她读书、写字的案上,握笔如握剑,一个拳头包住笔杆,在纸上写了个「太」字。
她拿起来问燕效行:「这是什么字?」
「太字。」
「那,这个呢?」她又写了一个字,拿给燕效行看。
「犬字。」燕效行答。
「看吧一它一会儿叫太,一下子又叫犬;这个点一下子在下面,一下子在上头,今天学的跟明儿个学的又不一样,它变来变去,我怎么知道待会儿它又要变成什么样子来为难我了?!」为此,银儿怎么都不肯再学。
燕效行这会儿才懂得银儿之所以嫌写字烦、写字闷,是为了什么。
「这两个是不同的宇,一个叫『太』,一个叫『犬』:比如说,下人们称我已故的祖母为太夫人,而太夫人的『太』宇,便是这个字。」燕效行拿高银子写的第一个字。
「而犬字就是狗的意思。」他接着又解释第二个字。
「犬就是狗?」银儿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小犬是什么?」
「小犬就是——比如我的儿子,对外,我就称他为小犬。」
「所以说你的儿子是小狗!」银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些有钱人的脑袋不知是怎么长的,竟然把自己的儿子比喻成畜牲了!
「不是。」燕效行没好气地开口:「小犬是自谦词。」
「自谦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张扬自己,所以得贬低自己。」
「比如说?」
「我与人初相识,我就得自称自己为小弟、在下、敝人,而『弟』 、『下』与『敝』字都有不如人的意思。」
「为什么你们有钱人要把自己贬低成这个样子!」银儿愈来愈觉得当有钱人实在可怜。
「像我有个同伴叫做馒头,他也是个乞儿,不过他老是称自己为『本大爷』,每次开口便先来个『你老子我』。瞧,人家虽是个小乞儿,但人家就比你们称头,开口闭口就是本大爷、你老子我,怎么看都比你那个什么敝人、在下、小弟来得称头多了。」
「如此自谦,是为了礼貌。」
「礼貌?!」银儿哼了哼,颇不以为然。「那我不要这种礼貌了行不行?这礼貌虚伪得让我觉得不舒服。」
「你就是不想读书、识字,是不是?」
「如果读书、识字只为了那虚伪不实的礼貌,甚至是贬低自己,那我就想不通,我干嘛得读书、识字?」
瞧,她不读书、识字就能比别人活得高尚,不用为了「礼貌」而自贬,岂不是很得意的一件事吗?
想到这,银儿不由得窃笑了起来。
「你不想读书、识字,难道你想做一辈子乞儿?」燕效行反问银儿。「你从来没想过要过好一点的生活?」
「像现在这样吗?」银儿想了想。在燕府她是吃的好、睡的饱没错,但就是不自由。
「我讨厌你管我、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
「但你老是嫌我这个做得不好,那个又做得差。我光写一个字就让你挑剔到没有自尊、没有尊严。」
「我是求好心切,只希望你能够上进;不希望你在离开燕家之后,又过回以前那种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
「我为什么会离开燕家?」他不是不希望她离开吗?怎么这会儿倒是关心起她离开他家后的生活?
「我说过,我娘若故逝,你的合同便视同作废。」他说过的话,定会履行。
他是守信的君子,但银儿却为了他的守信而快快不快。
「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我的生活是好是坏,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反正你要我来你家,纯粹只是为了让你娘高兴,所以我只要尽我的本分讨好你娘,其余的,你就甭替我担心了。」
银儿不识好歹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把燕效行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那么我买你进门的条件又增加一项——从今天开始,你的工作又添了读书、识字这一样。」燕效行换个法子要银儿读书。
银儿没想到他会这么恶劣,竟如此玩弄她。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一张,又想抗议。
燕效行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不等她说话,就道:「想悔约,不想卖身给我了是不是?」
接着,他又照着老规矩从衣襟口拿出那纸合同。
银儿看了是气得脸色发青。
「你这个小人,有事没事就把合同带在身上,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