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充满自怜地对着那片丛林喃喃自语,希望让任何人或任何东西了解她的处境。“我想洗个澡,我想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任何床都可以,只要是铺着床单就可以了。我想吃真正的食物和穿干净的衣服,”她的舌头舔过牙齿又说道:“我更想——”她忽然停住。
他正瞪着她,等待她结束她的言论。她沉默地回瞪了他一眼。
“而我则希望你能停止发牢骚,不过我怀疑那和你想得到一只刷一样不可能。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吧。”他站在那等着她,接着又说:“等我们到达营区后,你就可以洗个澡了。”
“我不想再走路了。”她向后靠,伸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一副随时会头痛的样子。“我们就不能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吗?”
“不行。”他伸长手。“起来。”
莉儿再度叹口气,让他扶她起来,然后拂去衣服上的枯叶。在她拂干净又抓了抓手臂的当儿,山姆早已迅速走入丛林中,她叹着气伸直身体踉跄地跟在他身后。在最后恐怖的两天中,她只是不停地跟在永不疲倦的山姆后面走着。每次当她试着想哼哼歌时,山姆就会威胁着要塞住她的嘴巴。而当她试着跟他交谈时,他则有时回答,有时却咕哝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但绝大部分的时候是不理会她。于是她只能不断地抓痒和自怜,就算是在被迫涉过湿粘的淤泥,穿过不断擦伤她暴露在外的肌肤的丛林,或是充当所有奇怪生物的大餐时,她都能不太困难地做这两件事。
晚上才是最糟糕的。一天晚上他们睡在一个布满苔藓、肮脏的岩架上,两人中间只有几枝树根的距离。她睡在内侧,强迫自己躺在黑暗中,闻着苔藓所发出的刺激恶臭,聆听着那些陌生的沙沙、嗡嗡、喀喀、吱吱喳喳各种声响,然后猜想着是哪些可怕的生物制造出这些声音。
背包是很好的枕头,所以他拿走了它,让她枕着一只布满蚊吻的手臂睡。她曾试着和他交谈,他却只是叫她闭嘴好好睡觉。之后她就不曾再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他踢踢她——不轻不重的叫她起床,在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晚上没有岩架可躺,所以他们靠着树睡。至少山姆是睡了,她却睡不着。这并不代表她今天过得比较好,她可是累到骨子里了,连蚊子都知道这一点,她挥舞着那些愚蠢的手掌形叶子,试图赶走脸上的蚊子时如此想道。她蹒跚走过至少一英里的石子路,黑色熔岩的碎屑不断戳入她的鞋子里,而且在她跌倒时割伤她的手。她毫无困难地将一切归咎于山姆。
坚决向前走了一步,她打算告诉山姆她有多凄惨。她将视线自地面移至他的后背,接着便踢上一个石块——一个滑溜的石块。她跌了一跤。以疼痛的膝盖挣扎着跪起来后,她抬头希望山姆会伸出援手。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看着他宽阔、潮湿、巨大的背在她前面穿过丛林,一副他只是在做星期天的例行散步。她站起来气愤地跟着他继续走,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她觉得好凄惨、受伤害又疲倦,需要对某个人或某件东西发泄一下。至少她必须向某个人倾吐一番。世上没有比没人可以诉说自己所受的苦更惨的事了,她可不像圣女贞德或斯巴达克斯一样坚忍不拔。
如果莉儿要扮演殉难者的角色,也一定要让全世界知道。
涉过一个又深又粘的泥池,她边看着山姆的宽背边试着赶上他,好把她的一些想法告诉他。虽然她内心一小部分的理智知道自己这样并不公平,但目前的处境对她又何曾公平呢?她置身于此和他纠缠不清,正如他之于她一般。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而是她想回家,全身干净地坐在一辆舒服的马车中,而不是像头做苦力的骡子般辛苦地在潮湿闷热的海岛上赶路。
泥池在靠近边缘地带变得更深了。山姆仍然领先数码。他先到达池边,然后将他自己拉出池面。她则站在原地,因地势而被迫仰视着他。
这并不是好位置。她决定在他拉她上去后再好好跟他讨论这件事。
他转过身面向她。“把手给我,脚踩在泥坑的边缘上,从这个角度我需要用些杠杆原理才能拉你上来。”
她拨开脸上肮脏的头发,把手放在他的手中。
“你能感到池边稍微突出的石块吗?”
她用右脚搜索边缘,感觉到坚硬的石块。她点点头。
“很好。你的脚踩上去时告诉我,我就向上拉,而你的脚则同时向下推,懂了吗?”“嗯哼。”她将脚踏在石块微突的边缘。“好了,可以拉了。”
山姆向上一拉,她也向下推,但她的鞋子却滑开了。她一阵惊慌,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平衡。自然的,她放开他的手向池边抓去。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身躯飞越她时所造成的风。
她听到泥巴飞溅的声音,畏缩了一下。
缓慢地,她转过身子。
他黑色的头浮出泥面,接着是他具胁迫感的肩膀。他像个气愤的大怪物似地趋近她,泥巴自他的脸上、头上和眼罩流下来,而他瞪着她的样子使她不禁希望泥巴能遮住他那只好的眼睛。
如果视线能杀人的话,她早就已经死了。而如果眼睛能生火的话,她也早就成了骨灰。再如果她知道什么对自己比较好,她早已逃之夭夭了。
“我的鞋子滑了一下。”她解释着,有种他根本不想听的感觉,也许他只想使用暴力。
他伸出手。
她紧闭双眼,咬紧牙根等待着。
他的大手紧握住她的腰将她举出泥面,然后不太温柔地将她放在边缘的石头上。他一放手,她便飞快向后退去。
而她还没能眨眼他就出来了,像个泥塑的巨人般站在她面前。然后他弯腰拉下她的鞋子,将一只夹在他的臂下,接着抓着另一只鞋子,握住上面的鞋跟用力扭转,力气之大甚至莉儿都可以听到它断裂的声音。
“你在对我的鞋做什么?”她跳起来试着抢下它们。
“假想它们是你的脖子。”他折断鞋跟往肩后一丢,然后另一只也如此炮制,最后将弄坏的鞋子丢向她的脸。
她看着它们,眨回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鞋上的花饰早在逃亡的过程中掉了,而现在他又弄断她的鞋跟。尽管它们早在几天前就已破旧不堪,但却象征着她悲惨的日子。“如果你再哭哭啼啼的,我发誓一定把你丢在这儿不管。”山姆发火地盯着她。她吸吸鼻子。“我饿了,我想回家,我想洗澡。”
“我想要一个口罩。”他低喃道。
她抬头拭去眼中的泪水看着他。“你就喜欢这样不是吗?像个坏蛋般的要封住我的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它已经不再是粉红或白色了,只有泥泞的褐色和树汁的绿色,她再摸摸乱七八糟的头发。“我看起来八成像只杂种狗。”
“对啊!你就像那样,也许还更糟。”他好像这只是某种笑话般地滚动眼珠子,用来福枪轻推了一下她的鞋子。“现在把鞋穿上,流浪的小鬼,我们要继续赶路了。”她甚至连想都没想。在他叫她流浪的小鬼的那一秒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将鞋子丢向他嘻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