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很明显,我害怕面对她,因为我对她和雷之间的“过去”仍旧无法释怀。
是的,我在意,我在意雷每每言及这个“过去”时黑眸深处的痛苦和压抑,我在意他对她的态度是愤怒而不是平淡,我甚至在意着她的……完美……
是爱情么?爱情让一向少欲少求的我变成了会嫉妒的小女人?害人不浅啊……
我莫名其妙的笑了,扔掉手里的落叶,又从地上抓起一把放在掌心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一大片阴影罩住我的身体,一抬头,我望进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
“大哥……”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我下意识垂下眼帘,改看他脚上那双深蓝色NIKE跑鞋。
“时间到了。”学伦往我旁边一坐,脊背靠着树干,摆了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坐姿。
“已经两个小时了么?”
“两小时又十分钟,时间过的还真快……”
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他口中的“时间”似乎包含了这两小时以外的什么……但现在的我无心去探究,所以我选择沉默。
“说说看,这两小时你想通了什么?”学伦拿肩膀顶了顶我。
“拿着。”我丢给他一片落叶。
“干吗?”
“如果说,有个身患绝症的孩子,她的生命就好像这枚叶子,水分一点一滴流失,随时可能干枯而死,你会不会尽全力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学伦盯着叶子瞧了许久,终于说道:“你的比喻还真奇怪……那孩子是你什么人?”
“你先回答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想,我会做我力所能及的。”
“力所能及么……我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我喃喃自语,再度掉进乱麻似的念头里。
“喂,你八点档看多啦?又是绝症又是愿望的,典型的家庭伦理大悲剧……”学伦捏着叶子在我眼前乱晃,一付打哈哈的模样。
“别闹,我说真的!那孩子真的很可怜……”
“不治之症?”
“摩尔尼综合症,听过没有?”
“没有,是癌吗?”
“不,血液病的一种。虽然还没有恶化,但随时有病发的危险。”
“所以你可怜那孩子?你认为应该趁她还活着给她一切想要的?”
“难道不该如此么?”
“会不会太强求了?我的意思是……她真的那么需要呵护吗?”
“你没见过宁宁,当然不晓得她是多么的……脆弱……”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又一次侵占了我的思想,揪得我一阵心疼。
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学伦把手搭上我肩膀,轻拍了几下。
“脆弱还是坚强,往往由不得外人定在。外表更是唬人的东西,就好比你给我的这片叶子。”他把手掌托在我眼前,缓缓说道:“没错,它几乎已经枯黄了,象征生命的水分所剩无几,但是,它并未因此而变得脆弱。”他突然用食指和中指捏住叶柄,另一只手拉住叶片的根部猛扯……
我被他突然的举动搞糊涂了,“大哥你……”
“你看——”他慢慢摊开五指,叶子脉络无损的出现在他掌心。
“怎么会……”
“你一定没玩过‘拔根儿’。”
“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捏起叶子仔细端详。
“一个男生的游戏。两条叶根套在一起,看谁的先被扯断。因此我们都知道,越是失了水分的叶子,根部反而更强韧。人亦是一样。
“你是想告诉我,越走到生命尽头的人越坚强么?”
“可以这么说。”
“可宁宁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啊!她认为自己和普通女孩儿一样健康……”
“你确定?”学伦的口气充满置疑。“一个人可以对别的事情无知,但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你确定她真的不知道?”
我被问倒了。
没错,我和雷都瞒着宁宁,可是,我们真的瞒住了么?我们一样瞒着元嫂,元嫂不也早就猜到了八九分?宁宁她……真的不知道么?
记得我第一次发觉她不必上学的那一天,她脸上那抹神秘的笑,以及隐藏在笑容背后的不协调——
“爸爸一定没告诉你,我不必上学的……”
难道……“不,不会的。”那太残忍了……
“有用吗?这么骗自己?”
“我不知道……只要她开心就好。”
“但是你不开心。”学伦突然道。
“我?我哪儿有?我只是担心她的身体才……”
“你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我愣住了。学伦他……生气了么?没见过这样的他,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答才好。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你!”
“大哥……”
“有什么委屈不能告诉我这个大哥的?非要憋在心里,当心憋出病来!”
“我不是…”
“你这几个星期真的很不对劲儿。起初我以为自己多少知道一点,今天才发现根本没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一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知道什么?”
“工学院的雷主任,那个被你称作‘雷’的人。”
“是,我在他家做家教,他女儿叫宁宁,也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孩子……”
“到现在你还是不肯说出重点吗?非要重复一遍我已经听过的故事吗?你以为我的耐心有多少?”
“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不完整罢了,我有些心虚地垂下头。
学伦突然一撑地面站了起来,略显烦躁地在我面前踱起步子。
“你够聪明。”他突然道。
咦?夸我呢?有点儿突然,不过还是应该……“过奖了。”我连忙道谢。
“我不是在夸你!”学伦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以为我来到看不出你的避重就轻吗?你大哥不是傻瓜!”
“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说过,那些我不知道的。”
我心中一动,著然忆起我们曾在Coffee里有过的对话……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又何必说出来?
——那能不能告诉我那些我不知道的?
原来这才是他那句话的本意。他一定早就想问我了……
“我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愈想理清一切始末,头就愈发沉重。
仿佛一串没有打结的佛珠,不论从哪颗开始数起,都有着永无止境的渺茫,难以停顿的负荷,以及……无可依附的空虚。
“这样好了,我们变通一下。”学伦在我面前蹲下说:“我问,你答。怎么样?”
有人主动提供起跑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我立刻点头应允道:“好。只要我知道答案。”
“那好,第一个问题,雷主任为什么坚持让你担任他女儿的家教?”
好敏锐的大哥,一上来就溯本求源,却也歪打正着的击中了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盲点——雷刻意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直觉告诉我,“一见钟情”并不是我要的答案。
“可能是我出现的时机吧……”我不甚肯定地说,“他在为女儿物色家教,又碰巧‘捡’到了一个我……”
“那么,又是什么让你那么快就答应他?快到隔天就搬进他家?我记得你做过两次失败的家教后曾发誓不再接这类工作。”
“我喜欢宁宁那孩子。”我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说出一个比较肯定的答案。“而且,他也没有那种冀望孩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恐怖嘴脸。他是个好父亲……”
“就这样?你确定没别的原因了?”
“那你认为该有怎样的原因?”面对学伦咄咄逼人的追问,我不禁反问道。
“譬如说……他本身对你的吸引。”
“怎么可能……也许……我不知道……”一连串忐忑的呢喃后,我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