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晚都在衡量该告诉他多少,现在她必须小心遣辞用字。「我告诉过你我的丈夫毒死我的父亲。我发现爸爸时,他还没有断气。蓓妮设法救他,但连她最强的解药也没有效。她说伦伟用的是某种致命的梵萨毒药。」
「说下去。」
他的语气平和,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她听不出他是否相信她。
「那时我们都已经发觉伦伟精神错乱。他成功地隐藏了几个月,久得足以骗过爸爸、我和所有的人。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妳从哪里看出妳的丈夫疯了?」
她犹豫一下。「结婚后我就发现伦伟有些地方很奇怪,他经常待在顶楼一个他称为实验室的房间里,他总是把房门锁着不让任何人进去。但有天下午我趁他打坐时偷到了钥匙。」
「妳搜查那个上锁的房间?」
「是的。」她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你八成在想那不是温顺的妻子该有的行为。」
亚特不理会那句话。「妳发现了什么?」
她缓缓转身正视他的眼睛。「伦伟深陷在梵萨阴暗面的证据。」
「哪种的证据?」
「期刊、书籍、笔记。爸爸一向瞧不起的炼丹术垃圾。他说那种东西不是梵萨正道。但我从研究中得知,梵萨哲学里向来存在着巫术和炼丹术的暗流。」
「神秘学的无稽之谈。园圃寺的憎侣不传授那种禁忌知识。」
她耸起眉毛。「要知道,对某些人来说,越是禁止传授的知识,越是有诱惑力。」
「我猜妳丈夫就是其中之一?」
「是的。这就是他找上爸爸和混进我们家的真正原因。为了说服爸爸教授他想得到的知识,他甚至不惜娶我为妻。他认为只要能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爸爸就会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
「迪伦伟想要知道什么秘密?」
「两件事。第一,古梵萨文的知识,因为巫术和炼丹术的古书都是古梵萨文撰写的。」
「第二件呢?」
她绷紧下颚。「伦伟鬼迷心窍地想成为真正的师父。」
「令尊不肯教他最上层的知识?」
她深吸口气。「是的。爸爸终于明白伦伟生性邪恶,可惜已经太迟了。伦伟真的相信只要能译解梵萨神秘学古书的秘密,他就能变成巫师。」
「如果迪伦伟相信那种事,那么他真的是疯子。」
「不但是疯子,还是杀人凶手。爸爸在去世前不久警告蓓妮和我,说伦伟誓言杀死我们全家人,因为爸爸不肯教授他译解神秘学古书所需的知识。」
「但迪伦伟还来不及完成报复,就死在一个正好来闯空门的盗贼手里。」亚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
「是的。」玫琳迎视他专注的目光。「蓓妮相信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嗯。」亚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遇到那种事,命运向来是最方便的解释。」
她清清喉咙。「说真的,如果伦伟没有死,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爸爸死了,没有人可以保护蓓妮和我。」
「如果妳告诉我的都是真的,那么我很能理解妳的困境。」
她闭了闭眼睛,做好心理准备。「你不相信我。」
「应该说是我还没有下最后的结论。」
「我知道听来非常怪异,但事情真的是那样。」她绞着双手。「我发誓我没有疯,我所说的并不是想象力太过丰富的产物,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又凝视她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穿过房间走向放酒的桌子。他拿起水晶酒瓶,拔开瓶塞,倒了一杯白兰地。他走到她面前,把酒杯塞进地的手里。「喝。」
玻璃酒杯握在手里凉凉的。她凝视着杯中的金黄色液体,觉得脑筋好像停摆了。「但现在才上午十一点,没有人这么早就喝白兰地。」她想不出别的话可说。
「某些人在上午十一点做的事,会令妳大吃一惊。喝。」
「我发誓,你就像拿着药水逼人喝的蓓妮姑姑一样烦。」她举杯啜一口白兰地。烈酒火辣辣地流下喉咙,但那种热热的感觉出奇的好。事实上,好到使她决定再啜一口。
「好了,」亚特说。「言归正传。妳的丈夫去世至今一年。除了昨夜在鬼屋发生的事以外,还有什么事让妳认为迪伦伟回来报复妳和妳的家人?」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她用力放下酒杯。「我知道流言说我喜欢胡思乱想,但我有充分的理由担心怪事正在发生。」
他微微一笑。「看来白兰地已经发挥了提神作用。告诉我迪伦伟的鬼魂是怎么回事。」
她交抱双臂开始在书房里踱步。「我当然不相信伦伟做到了不可能的事,从坟墓里回来纠缠我们。如果他在外面某处,那也是因为他设法从那场大火中死里逃生。虽然我要求你找寻一个鬼魂,但其实我不相信鬼魂的存在。」
「我相信妳的话。」他斜靠在书架上,目光不曾离开她的脸。「让我换个方式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引起妳对迪伦伟的恐惧?」
接下来这一段会不大容易解释,她心想。「一个星期前,家父生前的一个同事写了一封信给我。他也算是古代语文的专家,研究过古梵萨文。」
「信上写些什么?」
她一咬牙。「他在信里告诉我,他在他的书房里看见迪伦伟的鬼魂,他觉得应该让我知道这件事。」
「真要命。」
她叹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听来很匪夷所思,但你必须把其中一部分当真,否则你一点忙也帮不了我。」
「这位声称看见鬼的学者是谁?」
另一道难关──她心想。「林斯磊男爵。」
「林斯磊?」亚特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大家都知道那家伙疯疯癫癫。他看见鬼看了许多年了,听说还经常跟他亡妻的鬼魂谈话。」
「我知道。」她停止踱步,坐进最近的一张倚子里。「说真的,虽然他的信使我有点吃
惊,但我原本也不相信,直到……」
亚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什么?」
「直到四天前我收到潘伊顿先生的信。」
「潘伊顿?」
「你认识他?」
「几年前见过一、两次。他也是著名的古代语文专家。听说他近年来变得和林斯磊一样古怪。」
「是的。」她靠在椅背上注视他。「即使以『梵萨学会』会员的标准来说,他也算是怪异透顶。多年来他一直相信自己被一群他称为『陌生客』的鬼魂监视着。听说他去年为了摆脱冒充成仆人的『陌生客』,而解雇了家里所有的仆役。」
「潘伊顿也说他看到迪伦伟的鬼魂吗?」亚特嘲弄地问。
「没有。」她用手指轻敲扶手,努力保持耐性。「他的信里没有提到鬼。」
他的表情和缓了些,但眼神依然冷漠锐利。「那么他在信里到底写些什么?」
「我拿给你看。」
她取下颈际的钥匙,起身走向放名册簿的书橱,打开橱门拿出放在里面的一封信。她瞥
一眼潦草难认的字迹,然后一言不发地把信递给亚特。
他接过信,朗诵出它的内容。
「亲爱的狄夫人:
身为令尊生前的同事,我觉得有责任通知妳,在从暗处监视我多年后,其中一个『陌生客』最近大胆到尝试侵入我的书房。幸好我牢固的锁和百叶窗阻挠了他。
那个『陌生客』似乎一心想得到我的书卷和笔记,这个事实使我不禁怀疑他是否会对其他的古代语文专家构成威胁。令尊曾告诉我他将古梵萨文的知识倾囊传授予妳,我还知道利瓦伊敦的书卷仍在妳手中。我觉得应该警告妳可能有人在找那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