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楣坐着享受晚风及好酒。
忽然之间,她听得无线电内的唱片骑师说:\"这首歌,由三只耳先生点给眉豆小姐收听:寻找一颗星。\"
宦楣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但那首老歌已经在耳畔响起。
聂上游微笑地注视她。
宦楣觉得他此举太过诙谐滑稽可爱,忍不住笑出来。
笑到一半才想起他做了那么多麻烦事,花了许多心思,不过是想叫她开心。
宦楣感动了。
有一股暖流自脚底回升至心窝,再传到脸庞,宦楣相信她的耳朵已经烧红。
聂君并没有把观星的设备搬上天台来。
郊外的天空特别清晰,没有霓虹灯的阻扰,烟雾也比较少,天色渐渐暗下来,活脱似天文馆里的模拟苍穹,星星一颗一颗闪烁眨眼。
宦楣怔怔的坐在藤椅中,不复回忆,曾经有过比这更愉快的时刻。
一般女孩子若想得到一点满足,还可以为自己添半件首饰或一件皮大衣,宦楣就没有这种乐趣,她绝望地寻求感情上的满足。
聂上游好像知道她的心意。
离开邓宗平之后,她过了一段颇长的荒唐日子,每一天比前一日忧郁,每一天都比前一日更看不起自己。
今日她寻回一点点自信,但是因为太知道在发生什么事,内心未免戚戚然感慨万千。
天全黑之后远处传来一两声疏落的犬吠声,聂上游点着蜡烛,自厨房捧出精美的食物。
宦楣一看,是一个香喷喷的海鲜锅,噫,他还会烹饪,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现代女性手拣万拣,就是希望家中有一位忠诚的好厨子。
她投过去感激的一眼,马上放心放肆的吃起来。
这一分钟聂上游若果向她求婚,她会即时应允,管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知道得越多越不妙。
但是聂上游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们随音乐起舞,因为今夜星光灿烂。
宦楣踢掉了鞋子,临走时才自桌底找出来,聂上游让她端坐着,亲手把鞋子替她穿上。
他站在门口送走她。
宦楣在回程上哼着那首旧歌:寻找一颗星……
家里灯火通明,牌局仍然未散。
宦楣走进屋里,佣人即时迎出来,\"小姐,太太找你呢。\"
干么,搓牌还要有人在一旁插科打诨凑兴不成。
宦楣一推开牌室的门,意外得呆在那里。
陪着三位太太搓麻将的竟是邓宗平。
宦楣被这突兀的现象刺激得捧心大笑。
邓宗平尴尬地站起来。
宦楣问:\"许小姐呢?\"
宦太太说:\"你且别笑,她让你爹叫出去办要紧事去了,幸亏宗平肯替她。\"
宦楣看着邓宗平,\"你怎么会来的?\"
小邓还没回答,她母亲答:\"我请他来的。\"
宦楣反应够快,\"那我不阻你们搓牌了。\"
宦太太说:\"我们吃宵夜,眉豆,你陪宗平谈谈。\"
邓宗平便顺理成章的随她走到花园。
宦楣问:\"你不是真的特地来打牌吧?\"
\"我是来看你的。\"
\"有事吗?\"
他又不响了。
宦楣已经习惯他的持重,独自走到一个角落。
邓宗平问:\"刚才玩得很高兴?\"她的脸色绯红,神情愉快。
\"是。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好似有点惆怅。
他终于:\"我来告诉你两件事。\"
\"请说。\"
\"宦晖最近赌得很大。\"
\"输抑或赢?\"
\"赢。\"
\"那多好,天下第一营生。\"
\"他玩的是股票。\"
\"家父必然会指点他一两度散手,\"宦楣温和的说,\"我不会担心。\"
邓宗平只得点点头,隔一会儿他又说:\"那天你给我介绍的新朋友聂君。\"
\"他怎么样?\"
\"你或者想知道他曾经协助警方调查过一件案子。\"
宦楣笑了,\"你真的这样关心我,宗平,你真的怕我吃亏?\"
邓宗平呆了一会儿,\"恕我多言。\"他转身就走,他肯定是来错了,变成一个讲是非的小人。
\"宗平。\"宦楣叫住他。
宦楣往前踏一步,\"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我太多事了。\"
宦楣微笑,\"刚才那几位太太,没有叫你闷坏吧?\"
\"哪里的话,伯母一直对我极好。\"邓宗平感慨,\"是我少不更事,心高气傲。\"
宦楣轻轻的说:\"我不知道你会搓牌。\"
\"活学活用。\"看得出他的精神已较松弛。
\"对了,有日经过码头广场,有人叫我签名支持直选,那些都是你的同党吧?\"
\"你有没有签?\"
宦楣摇摇头。
\"眉豆,你一贯地不关心时事。\"
\"宗平,你亦一贯地责怪我长居象牙塔。\"
邓宗平无奈地笑笑。
除非发生一件大事,把她自塔里逼出来,或是把他拉进去,否则他们两个只好永远僵持。
宦楣问:\"宗平,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问到这里,声音颤抖。
邓宗平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暗示他根本没爱过任何人,尤其没有爱过宦楣,他身为大律师,自然听出言下之意,拒绝作答。
\"我要走了。\"
\"对,宗平,聂上游做过哪一件案子的证人?\"
\"不再重要了,我太多事,你已有足够能力照顾自己,亦应有交友自由。\"
宦楣送他出去,私家路口刚巧有一部计程车,宦楣朝他摆摆手。
回到房里,卸了妆,取出那块星的碎片欣赏良久,才连同聂上游的那封信,一起放进抽屉里。
躺到床上不多久,天就亮了。
别人都有事情要做,就她没有,宦楣不必起床。
等到隔壁房间传来瓷器破裂声音,她才勉强睁开眼睛。
宦晖睡隔壁,他回来了吗,几时的事,抑或刚刚上楼来?
又有重物击地声。
她听得有人吵架,一个自然是宦晖,另一个是女人,好不熟悉,不正是叶凯蒂。
疯了,宦楣霍一声跳下床,把她带回来不止,还在家里打架,吵醒父亲,不剥了他的皮。
她走到隔壁房,敲门没人开,只听得房内闹得更凶,连忙赶回自己房,找出锁匙,把隔开两间房中门打开,一推开门,正看见宦晖用力握住叶凯蒂的头往墙上撞。
宦楣连忙赶过去拉开这两个狂人,叶凯蒂乘机反抗,双手乱抓,宦楣脸上顿时起了血印。
宦晖反手一巴掌,把凯蒂打得跌在地上。
除此之外,两个人倒没有失礼,宦晖西装煌然,只松了领带,凯蒂的纱裙虽然撕开一两处,并没有走光。
他们气咻咻地怒视对方,像两只野兽,要把对方吞吃。
宦楣忍无可忍,吆喝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已经有佣人闻声上来察看,一边敲门一边问:\"有事吗,小姐?\"
宦楣扬声道:\"没有事。\"
但是宦太太已披着睡抱过来,\"眉豆,谁在毛豆房?\"
宦楣连忙用身子挡着母亲的视线,\"妈,你回去休息,我同他理论呢。\"她用力把母亲挤出门外。
\"两兄妹干么吵起来?\"
\"原则问题。\"
\"别把父亲闹醒。\"
\"得了。\"宦楣终于推上门。
她转过头来,看到宦晖正在俯身捡拾地上的照片。
她这才发觉一地都是十乘十五公分大小的彩色照片,帮着拾起几张,一看之下,宦楣呆住,她忽然明白大哥暴怒的原因,同时也禁不往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