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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页

 

  \"照样的出去吃喝玩乐好了,我有人陪,我有事做,不怕的。\"

  宦楣只是干笑。

  \"是不是因为我?宦楣,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

  \"一时间你叫我到哪里去?\"



  宦太太凝视女儿半晌,\"什么地方有快乐就去什么地方。\"

  宦楣推母亲进房,\"还没天亮,还有一觉好睡。\"

  这一觉睡醒,屋里就只剩她们母女两人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宦楣只觉得左胸上如针刺般痛,猛然自梦中醒,脱声叫:\"父亲!\"

  她跳下床往房门走去,一头撞在墙上,咚地一声,额角上连油皮都脱去,痛得她落泪,原来她还记着大宅里房门的方位。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不知要隔多久才会习惯。

  宦楣用力揉着额角,人倒是痛醒了。

  邓宗平与她母亲在客厅谈话。现在她私人活动面积骤减,一推门出去,就可以听到客人的声音。

  邓宗平说:\"……不会的,伯母。\"

  \"我决定陪伴宦先生,他在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样,眉豆就自由了。\"

  宦楣听了母亲的话,不知怎地,背脊凉飕飕,只觉不安。

  宗平一抬头,看见宦楣,连忙站起来。

  宦太太说:\"你们慢慢谈,我出去一会儿。\"

  \"母亲,你去哪儿?\"

  \"我出去打探打探。\"

  宦楣见有女佣陪着,只得任由母亲出门。

  她转过身来,\"客厅或房间,只有两个地方任择。\"

  \"那多好,终于同每一户人家一样了。\"

  宗平声音里虽然没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宦楣听了,一样觉得难堪。

  \"据我所知,艾小姐已经出去了。\"

  \"你知道得真不少。\"

  \"有人已经掌握线索,你有没有发觉,自今日起,门外已经撤消监视。\"

  \"宗平,你从来不肯给我一点点好消息。\"

  \"眉豆,事实如此。\"

  \"你太没有人情味。\"

  邓宗平侧起耳朵,\"你房内的电话在响。\"

  宦楣霍地站起,奔到房内去听,一颗心几乎自喉咙里跳出来。

  聂上游的声音:\"你现在马上出门,乘车到山顶缆车总站等我。\"

  宦楣取过外套,对邓宗平:\"请送我到山顶去。\"

  宗平看着她不动。

  \"宗平。\"

  \"伯母说得对,他们利用你这个弱点,指使你像一只没头苍蝇似乱扑,根本不予你机会适应新生活,眉豆,如果你听我的话,坐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宦楣叹一口气,拉开门下楼去叫街车。

  宗平却又在她身后追上来。

  两人到达山顶的时候,大雾弥漫,视野不足两公尺。

  宦楣焦急地奔向缆车站。

  \"眉豆。\"

  她猛然转身,只看见聂上游的上身,他双腿被雾遮盖。

  \"是什么消息?\"她迎上去。

  白雾被她推开,又在他俩四周合拢,整个山顶,仿佛只剩下两个人。

  聂上游脸色凝重,他握住宦楣的手。

  刚在这个时候,邓宗平拨开浓雾赶上来,低声喝道:\"放开她。\"

  聂上游双目炯炯,瞪着他的敌人。

  \"你一手安排这个困境,\"邓宗平指着他,\"陷害宦兴波父子,牵着宦楣的鼻子走,居心何在!\"

  聂上游冷冷看着他。

  邓宗平一生从未试过如此失态,他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打脱聂君握着宦楣的手。

  聂上游本能反击,反手推向邓宗平,使对方退后三步,然后顺手把宦楣拉至身后。

  邓宗平叫出来,\"眉豆,过来,不要受他威胁。\"

  宦楣忍无可忍,\"两位先生,请给我一点面子。\"

  雾大湿重,三个人的脸面上已经凝着水珠。

  宦楣说:\"请你俩稍加控制。\"

  邓宗平仍然指着聂上游,\"有话快说。\"

  聂君非常讽刺地说:\"邓先生,这里不是三号法庭。\"

  邓君自有他答复:\"我迟早将你这种人绳之于法。\"

  \"够了够了,\"宦楣恳求,\"到底是什么消息?\"

  聂上游看着他,\"你愿意让他知道?\"

  \"是。\"

  \"好,眉豆,请你节哀顺变,宦兴波先生已于三小时前病逝异乡。\"

  连邓宗平都呆了。

  宦楣胸口中央犹如挨了重击,退后一步,脚步飘浮。

  聂上游扶着她,低头无言。

  宦兴波最后一句话是\"我罪不至此\",聂君不敢告诉宦楣。

  过了半晌,宦楣像是缓过气来,轻轻问道:\"他有没有痛苦?\"

  \"没有,弥留时间很短。\"

  \"有没有要求见他的亲人?\"

  聂上游摇头。

  宦楣抬起头,非常困惑,\"但是父亲一向最爱我们。\"

  聂上游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宦楣仍然用很细小的声音说:\"我想回家,我觉得冷。\"

  邓宗平恢复镇定,\"我送你走。\"

  宦楣像没有听见,又问聂上游:\"他真因病过身,抑或有其它原委?\"

  邓宗平冷冷说:\"我肯定如果宦先生留在本市的话,他会仍然健存。\"

  聂上游脸上浮起一层黑气。

  邓宗平自喉底哼出来:\"请记往自古邪不胜正,眉豆,我们走。\"

  眉豆忽然甩开他的手。

  \"你们走,我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她走向雾里,冉冉消失在白雾中。

  宦楣忽然之间清醒了,到今天她才肯承认,一切都是事实,这不是一个噩梦,她不会醒来,她要活下去。

  真没想到没有与父亲话别的机会,原本以为他会为女儿主持婚礼,还有,再为女儿的女儿主持婚礼,最后在女儿的女儿的女儿陪伴下寿终正寝。

  有些人的生命剧本犹如一本写坏了的小说,上半部开始得轰轰烈烈,引人入胜,满以为不知有多少丰富奇趣的情节要跟着出场,但没有,到后来,销声匿迹,呜咽一声,就告结束。

  宦楣靠在水门汀栏杆上,想到父亲,神色温柔而凄怆。

  她不记得他有什么特别嗜好,他惟一兴趣是做生意,他不算懂得享受,对生活要求也并不高,成功的时候,他会有极短一刻的踌躇满志,最多三两个小时以后,他又再去为下一个计划努力。

  很难说他快乐抑或不快乐,更加难说他满足抑或不满足。

  宦楣在山上站了大半个小时,沾湿了衣襟,才回头往原路出去。

  有人叫住她,\"小姐,要车?\"

  是聂上游。

  邓宗平的工作忙,想必已经赶下山去办案。

  宦楣坐聂君的车子下去。

  她与他商量整个下午,决定了几件大事。

  宦楣知道,聂君为她担着极大的关系,这一点非宗平可以了解。

  三天后,她出门去把父亲骨灰迎回来。

  在飞机场接宦楣的是许绮年。许在外地读到报纸,震惊悲伤,不想继续旅程,于是结束假期,赶回来与宦楣会合。

  许绮年失声痛哭。

  借宦楣回到家中,她已经双目红肿。

  宦太太迎出来,神色并不见得特别悲切。

  许绮年起了疑心,问宦楣:\"你是怎么对母亲说的?\"

  宦楣不出声。

  宦太太对许绮年说:\"眉豆要找工作呢,至要紧岗位上有可靠的年轻人,你说是不是?\"

  许绮年瞪着宦太太,忽然看出端倪来,她霍地转过身子,惊问宦楣:\"宦太太这个情形有多久了?\"

  宦楣垂着双目,浓眉重重压着长睫,没有答复。

  \"眉豆,回答我。\"许绮年的神情绷紧。

  宦楣终于低声说:\"医生讲,这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她不想知道,不想看见,心里面就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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