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相信我?”
“她说她爱你,她说……”
“我有说我爱她吗?她跟你说我爱她吗?”
“她是没这么说,可是……”
“你不要操心方亭了,好不好?下次见到她,我和她谈。对了,她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方亭的行踪不定。她要来也不会先通知的。”
“飘忽不定,怎能怪别人对她不专一?”他在喉咙里咕哝。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他干咳几声。“忽然不结巴了,不大习惯。”
他们笑着回家。
“酱油呢?”池妈妈问,瞄着他们两个。
池瑛张着嘴。她完全忘记了。
“我就知道吧。非要争着去买,又搞不清楚。弄不清楚,买瓶醋也好嘛,空着手回来,真是。”
池妈妈叨叨念念地走进厨房,确定四下无人,从橱柜里拿出一大瓶酱油。
“靠人不如靠己。”她得意地自语。用“哥哥爸爸真伟大”的旋律大声唱道:“若问何人最伟大,就是池妈妈……”
池爸爸晃进来,打开冰箱。
“贝多芬怎么死的?”他拿起一个苹果,对着它问。
“盲肠炎?”池妈妈猜道。
“给你的歌声吓死的。”
池爸爸咬一口苹果,放回去,走了。
池妈妈瞪着他的背影,没好气地喊:“贝多芬是聋子。当我不知道,哼。我可是‘学当马车’。”
“是‘学堂五轮’。”池爸爸的声音从空中传过来纠正她。
祖安正好跑进后门,做他每天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开冰箱。“拜托,女麻,是‘学富五车’啦。”祖安也来纠正池妈妈。
“我的马车比五辆车还要大,装了十个轮子。”池妈妈辩完,抬高嗓门对着空中喊道:“比你的五轮多一倍。”
“五轮真弓。”祖安说,拿起池爸爸咬过一口的苹果,皱眉。
“什么功?”池妈妈大喜,看着他。“你会什么功?”
“啧,五轮页弓,一个日本女歌星啦,爷都听她的歌。”
祖安耸耸肩,吃起苹果。
“日本女歌星!”池妈妈醋劲大发,大步走出去。“老东西,几时和日本女歌星有一腿?
竟来嫌我的歌声难听。”
池瑛和寻欢在走道,把这一场牛头不对马嘴听了个一清二楚。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大笑。
池妈妈在起居室里,对正在整理过期杂志的池爸爸耳语。
“配合得好,老伴,小俩口和好了。”
她在他脸上啧啧亲了两下,高兴地回厨房。
池爸爸摸摸脸。“叫老伴,又说小俩口,颠三倒四。”然后他吹起口哨。
“爸爸吹口哨。”池瑛惊讶的喃喃自语。“我从来没听他吹过口哨。”
口哨马上停止。
寻欢微笑。“他害羞了。”
“不会吧?”池瑛说。“我爸爸?害羞?”
“莫背后道人长短。”池爸爸喊。
“我们很小声的。”池瑛喊回去。“那就大声点。”池爸爸说。
“戴上耳筒就听见啦。”池妈妈在厨房喊。
“大家都弱听了,叫来叫去。”祖安说。
大人们都笑起来,除了池爸爸,他又吹起口哨。
吹的是“甜蜜的家庭。”
眼泪不知不觉浮上池瑛眼眶。
寻欢悄悄递给她一方手帕,伸手搂她入他臂弯。
时间若可以静止,池瑛希望它停在这一刻。
※※※
晚餐时,祖安又对着青菜皱眉头。他最讨厌吃青菜,说它们嚼起来像草,牛才吃草,他不是牛,理所当然不必吃草。
哄一般小孩所说的:“吃青菜才会聪明”,或“吃青菜才会长得又高又壮”,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骗人,”他说:“你以为我才三岁啊?”
说这话时,他的样子真不像是三岁。
“别皱眉头,”今晚,池妈妈说他,“像个小老头。”
“这个,”他指指池妈妈夹到他碗里的青菜,“吃下去,我就会变成老老头。”
“胡说。”池瑛斥他。
“就会。吃下去,我的眉头就一直皱,一直皱,一直皱,皱成老老头。”
“好,我陪你做老老头。”寻欢吃一大口青菜。“不过我年纪比你大,我会是老老老头,你得吃得比我多才追得上我。”
祖安才不想变成老头,可是他不接受寻欢的挑战,他便输了,那可是很丢脸的。
于是,不到一会儿工夫,一盘青菜见了底。寻欢没有故意让他,他“争”得很卖力,祖安输得心服口服。
“明天,看我明天打败你。”
“朋友,我一定奉陪。”寻欢偷偷向池瑛眨眨眼。
“唉,男人。”池妈妈说。
听到自己从小家伙、小东西,升格为男人,祖安好不得意。
“算我一份,”池爸爸忽然清清楚楚接他们的话,“不相信有人老得过我。”
“耶!”祖安跳起来欢呼。
“今天不算,我只吃了一口。”池爸爸埋怨。
“爸爸,你今儿个怎么了?”池妈妈笑吟吟取笑他。“睡醒啦?”
“嗟,我口齿伶俐得很,不像有人,给结巴巴。”他丢给寻欢一眼,“你今儿个怎么啦?”
“我……”
“今天星期几?请报时。”
“李叔叔,你教我科学常识好不好?”
“好。”
三个男孩都走了。
“去去,你也去。”池妈妈赶池瑛。
“去哪?”
“买酱油。”
“饭都吃完了,买什么酱油?而且你明明有酱油嘛!”池瑛摇头。“妈,你别管这件事好不好?”
“你嫁不嫁没关系,把自己泡在浑水里,还拉人家下水,那才糟糕。”
池瑛失笑。“妈,你说什么呀?什么浑水?什么嫁不嫁?谁向我求婚了?”
“谁要向一个冥顽不灵的硬石头求婚?”
“谁是硬石头?”
“难道是我?我出去不说,人家也看不出我做了祖母,是我洁身自爱,不然不晓得多少人……笑什么笑?没个正经。”
池瑛咬住嘴唇。
“我刚才说到哪?”“说你是硬石头。”“乱讲,我说的是你。”“有其母才有其女嘛。”
“硬石头这部分,你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总之,你虽然天生结构和别人不同……”
“结构?”池瑛忍不住又笑。“我哪里结构不同啦?”
池妈妈白她一眼。“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没什么好自卑的。说到这个,我就有气。
你为什么自卑呢?我真是不明白。”
“我没有自卑呀。妈,你今天怎么语无伦次的?”
“你不交朋友,也不做些女孩子爱做的事。读书时除了上学便待在家,现在还是一样。
不是自卑感作祟,是什么?”
“我觉得我和大多数人格格不入,不表示我自觉不如人。至于女孩子爱做的事,你指哪些?”
“就一件,你就从来不做。”
“什么嘛!”
“恋爱。”池瑛半晌不语。
“妈,你从不叨念我这些事的,我以为你了解。”
“我会读心术,可不会穿心。同类你不交,非同类你认为不合适,你要怎样的人才肯嫁?”
“嫁?”
“我的女儿何等不凡,自然是要嫁,绝不可不嫁。”
池瑛噗哧一笑。“我等着够资格令我肯嫁的人出现啊。”她起身拥抱池妈妈一下。“妈,你真可爱。我爱你。”
“爱我有个屁用?你嫁给我吗?”池妈妈嘀咕。
“我还是去买酱油好了。”
她走出厨房才恍然,池妈妈的所谓买酱油,是要她去和寻欢在一起。
他和祖安在书房。自从他来以后,祖安再也不缠着姑姑陪他做功课了,他现在心目中的最佳导师是小李飞刀。
祖安的班导师今天还夸赞池瑛督导有方,她说祖安近来功课做得好极了,不但规定的作业做完,还会举一反三,在作业簿后面提出问题反问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