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脸红了,眼睛望向别处。
“我现在已不是一个多星期前,搬进这里的同一个人了。”
心眉有点困惑。“我看你没什么不同。”她打量他。
“想法改变了。”
“哦。”
他很失望。“你不问关于哪些事吗?”
心眉轻轻耸一下肩。“我有必要了解得太多吗?”
“太多?我不认为你了解我,除了我蛮会带孩子,而那根本也不是原来的我。”
他看看房间那边。
“小宝呢?”
“在婴儿床里玩。”
“难得安安静静的。心眉,我们能不能谈谈?”
她忽然感到怯怯然。“谈什么?”
“我要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事,关于我……”
电话打断了他。
小宝一个人玩了半晌,开始感到无聊,在房间啊啊大叫。
“你接电话吧,我去看小宝。”心眉说。
她有预感,电话是找他的。
果然是。
“天佑,这个大骗子!”
喊得那么大声,还未完全走出客厅的心眉都听见了。她加快脚步走开,莫名的感到心如刀割。
天佑长叹,嘴唇凑近话筒,小声说:“你是长江几号?”
“我是川岛芳子呢。我是你大姊!你都当了爸爸了,竟把全家蒙在鼓里,太不象话!”
“大姊,我……”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姊吗?妈妈回来,激动得口齿不清,语无伦次,我们以为你被强暴了。”
“唉,我看你也语无伦次了。”
“换我,换我。天佑,我是二姊。大姊兴奋过度了,我们是以为你遇上骗子。”
“你也好不到哪去,我来。我是三姊。天佑,你知不知道,妈一进门就急着打电话给爸爸,劈头便嚷嚷:‘老头子,你女人外面有儿子了!’老爸险些脑充血。”
“你跟他说这个干嘛?讲重点嘛。天佑,是四姊啦,你实在……你真教我们………呜呜呜……”
“你哭什么呀?神经病!天佑,你听五姊说,三姊、老六都是先上车后补票,你是男人,这种事更不必感到难为情……喂,我还没说完呀!”
“天佑,你和六姊年龄最相近,怎么连我也瞒?你有了儿子是大事,文家的第一个掌门传人哪。有任何困难,从长计议……”
“还从长计议!我孙子转眼就要上小学了。天佑,你听好,爸爸后天赶回来,明天我和你六个姊姊先和心眉见个面。上午……”
一群女声在后面抗议反对。“下午啦,妈。上午要做头发、化妆。”
文妈妈遂改口道:“对对对,下午两点,我们在丽晶酒店咖啡厅,你带心眉和孩子来,就这么决定了。”
卡,挂断了。
天佑揉着太阳穴放下听筒。
哪,这便是他不交女朋友的原因之一。文家娘子军一开口,哪还有别人说话的份?
带心眉和小宝去?他提都不会提。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心眉关于他的家庭状况和背景好了。
她要他走,说得不留一点余地,没有半点依依之情,他虽苦于无法表达他对她的感觉、感情,然落花无情,流水有意,也是徒然。
心眉对梳妆镜,看着自己的落寞倒影。
为什么他三百六十行,偏选了那一行?
为什么她执着、坚持了这许多年,偏偏对他倾心?
天佑进来,她马上露出笑容。
“是你朋友打来的?”
“嗯……哎。”
“你刚才要说什么?”
“什么?”
“关于你的事。”
“哦,没什么。本来想告诉你有关我的家人,以及我为何来此暂租用陆羽的房间,不过……不是很重要,不说也罢。”
这两个话题,心眉却是很想知道的。
“反正没事,我们还不曾闲谈过,聊聊天嘛。”
“不不不,过程太复杂,说起我的家人,比说《三国演义》还长。”
“你和家人亲近吗?”他苦笑。“有句话可以形容,爱之深,惧之切。”
“你家里人很多吧?”
“可以组一支军团。”
“因此你负担很重。”
“压力。压力大,比较正确。”
“你是长子。”
“可以这么说。”
“家人一定希望你早日成家立业。”
“我一直没有结婚的念头,我觉得我比较适合单身。”
直到遇见你。
心眉的想法是,他从事的职业,使他索性断绝成家之念。
“总是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家的。独身终生,到老来孤寂无伴,多凄凉。”
听听哟,她管心眉劝起人来了。
电话又响了,仍是天佑去接。
他小心翼翼拿起听筒,却是找心眉的。
“心眉,你家有个男人!”她大姊喊。
“你的口气好象我家有只奇大无比的蟑螂。”
“那是谁?他是谁?他叫你心眉,我听见了!”
“废话,心眉是我的名字。他该叫采眉还是月眉啊?” “好,你尽管顾左右而言他吧,你能和我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
“忽然伤感兮兮的干嘛?谁得了绝症了?”
“我们的移民签证下来了,你大姊夫订了机票,下礼拜全家飞加州。”
心眉吓了一跳。“这么快!”
“还快?等了三年多,这才有了结果。”
这一下她又不伤感,迫不及待起来了。
“比起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你才等了三年,算什么?”
“去你的。哈哈哈。”
这么高兴,三言两语就原形毕露。
“管月眉,叫你家老爷有点创意好不好?一窝子中国人只要一说去美国,问都不用问准是去加州。凑什么热闹?”
“他爸妈、兄嫂、弟弟,都在加州嘛。”
“我说得没错吧?”
“少讽刺人了,留点好德行给人打听。”
“好德行我不会留给自己用?你告诉二姊没?”
“依出场序啊,她在你前面嘛。明天大伙聚聚,给我们饯行,接下来要忙打包,没时间应酬你们啦。”
“饯行自己邀的啊?我还不想敷衍你呢。”
“嘿,要为我们饯行的还在排队哪,是自家姊妹,我特地把你们排在第一号,非来不可,否则把你登报作废。”
“先说好,你不许当众去哭啊。我最怕那种场面。你要准备了哭,我就不去。”
三年半以前,大姊夫才申请了移民,下文还不晓得在哪,月眉便彷佛当下就要走了,自此再无相见之日般,把两个妹妹约了出去,大庭广众之下大放悲声,心眉好久都不敢和人约在那家餐厅见面,深怕给人认出来。
因为她和采眉也给惹得泪流满面,只差没有三个女人抱头痛哭。
“哭还经过准备的吗?我那是叫真情流露。”
“明天你的真情别露得太露骨好不好?”
“丽晶酒店咖啡厅,下午两点,逾时不候。我打过电话去你办公室,你正休假所以没有忙忙忙的借口。”
“好啦,我会准时到的。”
“把你的男人带来。”
“什么……”
“别想否认,其它我明天再质询你。”
带天佑去见她的两个姊姊?门都没有他是不知多少女人的男人,可就不是她的。
“小宝手臂上的红肿好象没那么厉害了。”天佑指给她看。
他实在是个好男人。
沉沦绿灯红尘的好男人。
咦,这是个好标题。心眉默默记下。
“我大姊一家要移民美国,下礼拜全家动员。”
天佑给小宝包好干净纸尿片,抬起头。
“你很难过?”
“说不上来,也许吧。平时我们其实不常见面,各忙各的,但至少想起来时,都在同一个城市里。这一下去那么远,不是想念时一通电话就可以约出来的了。”
他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感受和心情。亲人都在身边或附近时,不觉得特别亲,一旦远离,忍不住就心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