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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文满脑子“挨告”二字,若她提出要嫁给宗天,他岂不是要背上“诱拐”的罪名?

  从那日起,她便开始安静下来,一有空闲,就绣他委托的帕子。或许他已忘记,但她仍专心一致在那只欲飞的苍鹰上。

  靛蓝的丝线,比琉璃草的花儿更深,绣着绣着,额前的发断落,她干脆连发丝一并绣入。

  鹰身更暗,恰恰掩去她滑落的泪水。



  临到杭州前几日,湘文约了芙玉,想送还绣好的帕子。

  “这妥当吗?我大哥现在心已平静,这条手帕会不会又惹出麻烦来?”芙玉面有难色的说。

  “既已平静,就更不用怕了。”湘文压抑着苦涩说:“这原是个的东西,我留着才糟糕,不是吗?”

  “也有道理。”芙玉缓缓点头说。

  “秦大哥准备和慧梅姊订婚了吧?”湘文仍管不住自己嘴巴地问。

  “大概快了吧!”芙玉乐观地说:“他最近猛跑南方,比较没时间谈这方面的事,不过他曾向我娘保证,十月一定会娶一房媳妇回来。”



  “那就是确定了。我看方大哥的新居都盖好了,就等着你过门。”湘文保持着微笑说。

  “别提我,你可比我还早呢!”芙玉说:“让我瞧瞧你的聘礼,听说夏家有钱有势,手笔大得吓人。”

  湘文从没有在意过这些东西,只随芙玉在一屉又一屉的金银珠玉间边欣赏边赞叹。

  她心所系念的只有那条帕子,有他的手泽及味道,有她的青丝及惆怅,化成言语,就那么一句——

  还君罗帕双泪垂,恨不相逢未聘时。

  ※ ※ ※

  湘文九月底到杭州,由父兄护送,隔几日,范申亭先回北方,留范兆青照应妹妹到婚礼之日。

  这是她童年成长的地方,潋潋西湖更常在她的梦里出现。然而,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她已成了满怀心事的小妇人。

  十月初,照圭、范兆青和她一行三人,乘舟经琉璃河,到尽头的山丘祭扫。

  四处一片清秋萧索,草枯白,叶落尽,眼中饮着淡淡的凄凉。湘文立在船头,忆起与宗天的初遇,那时正是春风雨露之时,也在这河畔,琉璃草开了遍地的花,浓浓的蓝,深似大海。

  如今花谢草荒,一切人事全非。她脑中浮现了“西厢记”中长亭送别的一首曲儿——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离人泪呵!离了父母,离了家乡,离了青春无忧的少女岁月,更离了心上牵挂的人。她泪眼蒙陇,一路到了养父母的坟前,更是悲泣不止。

  能抗议什么呢?十年前决定的婚事,今日纵有千百个不愿的理由,面对两块石碑,却一样也说不出口呀!

  “湘文,擦擦泪,别哭坏身子了。”范兆青一旁劝着。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还顾念着养育之恩。过几天,你嫁到夏家,他们能够含笑九泉,我也算不负所托了。”苏照奎说:“起来吧!你的亲生父母还健在,又是要当新娘的人,不宜哭太久,免得折了福份。”

  尚未过午,他们就沿着小山路回到渡船口。两个男人脚程稍快,湘文提着竹篮跟在后面。

  突然,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们一方面奇怪有人会取道这荒山野径,一方面停下来,准备让路。

  三匹马在滚滚烟尘中,座上的人一式黑衣打扮,脸罩黑巾,带来一股肃杀的气息。

  “啊!土匪!”范兆青惊声大叫。

  湘文还来不及听全,马已到她的前面,一双粗壮的手将她拦腰抱起,一下子天地旋转,景物换移。马背一起一伏,那人一前一后,她像舟遇大浪,什么都抓空,只有无尽的疼痛与晕眩。

  “湘文!”范兆青在后头追赶着喊:“湘文……”

  她勉强由那人腰间的空隙看出去,两骑亦疾驰在左右,哥哥和舅舅奔跑的身影愈来愈小。

  这群土匪不劫财、不杀人,竟只抢了她?

  湘文开始挣扎,掳她的人并未制止,只专心在缰绳上,直到马步踉跄,喷气长嘶,他才叫:“不要乱动!”

  她愣住了,好熟悉的声音呀!混乱中,她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转个弯,马往山坡地走,速度也稍慢下来。湘文倾到那人怀里,总算能分清楚前后左右。她努力在马背上坐稳,一抬头便正对那人的脸。

  黑头巾,黑面罩,只留一双眼,而眼的周围涂了一团浓浓的炭黑,猛地一看,还真像山中的魍魉鬼魅。湘文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怎么?吓昏了?”右边坐骑上的人问。

  抱她的人点点头,挪出一手,将她偎在自己的胸前,两人紧紧贴着,彷佛一场温柔又舒适的梦。

  ※ ※ ※

  三人用迂回的方式绕了一段远路,才到溪边的草屋。宗天将湘文轻轻地安置在床上,她尚未清醒,苍白的脸上,眉毛蹙得如同两片叹息的柳叶。

  “哇!这范姑娘果真是国色天香,怪不得咱们秦师兄会朝思暮想。”外号小潘的年轻男子脱下面罩说。

  “那当然!能让我们师兄动心的姑娘,能不有倾国倾城之貌吗?”另一个叫水龙的说。

  “你们两个嘴巴闭紧一些。”宗天严肃地说:“快换下衣服,出去打听一下状况。千万要小心,知道吗?”

  小潘和水龙应命而去。这两个小师弟很讲义气,这几年来南北走动,彼此结下深厚的情谊。当时提出抢亲之议,他们立刻义不容辞地鼎力相助。

  屋内恢复安静,宗天走回床前,愣愣地看着湘文。

  此刻他仍然不敢相信,他能完完全全地拥有她!经过多少年的追寻,经过数个月的煎熬,原本以为遥不可及的星星,在一场快马加鞭的驰骋中,就轻易地落到他手上!

  他痴痴地凝视她,如此秀美;缓缓地触碰她,如此细致。第一次,他离她如此之近;第一次,她不再闪避,不再拒绝,静静地让他看个够。

  他对她的感情澎湃不绝,常令他自己都惊讶不已,或许是前世之缘吧!带到今生来,变成欲罢不能的爱恋。

  回想这些日子来,抢亲由最初的念头,发展成非做不可的行动。他四处联络兄弟,勘查路线,时间愈迫近,他的心意就愈明确,绝不容许自己有丝毫的犹豫。

  不过,一切的计划还是差点毁于一旦。因为中秋前夕父亲出诊,不小心滑了一跋,躺了大半个月,在这情况下,宗天当然走不开,在心急如焚时,他只好向爷爷透露有关抢亲之事。

  “抢亲?”德坤听了十分震惊的说:“你又不是讨不到老婆,何苦要用抢的?”

  “爷爷,我心中只有湘文,别的女人我都看不上眼。”宗天说。

  “你这么做,我们怎么向范家交代?你……你爹娘一定会气个半死!”德坤神色凝重地说。

  “就像您先前说的,生米煮成熟饭,还能计较吗?”宗天再加点威胁的语气说:“我这生除了湘文,绝不娶其它女子。如果她嫁给别人,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在好说歹说的磨功之下,德坤终于同意助他一臂之力。宗天就以爷爷要他去南方采药草的金牌箭令,顺顺利利地离开了汾阳。

  其实,能让他那么决绝地说出“非湘文莫娶”的话,还是因为她为他绣的那一条苍鹰帕子。

  原先他对她的心完全捉摸不定,甚至觉得她冷漠无情,思想停留在百年之前,个性幼稚不成长,她那言语举止间的灵气聪慧,全是虚假,全是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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