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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天的脸上充满着自信与笑意,直到眼眸触及她,一切都僵掉暗去。是许久不见的湘文,他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似地瞪视她,不看痛,看了更痛,恍如某种诅咒。

  “真是一场精采的比赛。”季襄赞赏地说。

  “比起师兄的冒险,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宗天的声音失去了爽朗。

  原来他们是旧识!湘文忍不住抬头望了宗天一眼,他的视线捕捉住她,冰冷得叫人打颤。



  “哈!我想到了!”季襄突然拍掌说:“难怪我觉得‘琉璃草’似曾听过,我记得你有这么一条手帕。”

  “没用的东西,早丢了。”宗天简短地说。

  “哦?”季襄察觉出宗天怪异的语调。

  湘文恨不得能插翅飞走,他就要当她是阴霾晦地,当她是一世的冤仇吗?

  几个姑娘走过来,包括芙玉及慧梅在内。宗天的态度立刻明显的改变,回到了原有的谈笑自若及翩翩风度。

  湘文难堪得差点掉泪,在进退不得的情况下,是湘秀替她解围,带她离开这不属于她的地方。



  先前清楚的话,此刻都茫然了。活了十七载,湘文第一次明白,拒绝人很痛苦,但被拒绝的滋味更是千百倍的椎心刺骨。

  唯一可让她安慰的是,他有慧梅,一个可以偿替她,带给他快乐的女子。

  ※ ※ ※

  看完热闹,在回陇村之前,蕴明和珣美去范家向湘文道别,季襄则随宗天上山,去探望守药圃的德坤。

  一路上。宗天谈论依旧,但季襄老觉得他的眉头深锁,于是问:“你不太快乐,是不是奉恩堂给你太大的压力?”

  “行医永远不会给我压力。”宗天淡淡地回答。

  “那还有什么事呢?这次你的变化太大了,使我不得不过问。”季襄的语气满含关心。

  “变化才好呀!人若不变,则是一滩死水,永远不会有进步。”宗天打哈哈地说。

  这一来,季襄更觉得事有蹊跷,想再深入探寻,宗天就开始满嘴的药草名。到了长长的竹篱前,他更指着满园的奇花异草说:“忽冬、紫背鹿衔草、赐米草、青箱子、着手香、鱼腥草……还有高大的银杏树。”

  德坤被声音引了出来,看见来客便说:“季襄,是你呀!稀客!稀客!”

  “师祖。”季襄恭恭敬敬他称呼。

  “闭门家中坐,徒孙天上来。这还多亏我那爱收徒弟的儿子。哈!哈!”

  德坤高兴地说,并引两人入内。

  混合的青草药味充斥在宽敞的空间内,向北的墙堆满了医书,由古老的素问、灵枢、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到近代的本草纲目、医宗金鉴,无所不包。

  几个红泥小炉以不同火候,滋滋熬着药材。桌上一排瓷钵、陶罐,甚至洋玻璃瓶,标着娱蜕、斑鳌、砒霜,川乌、雷公藤、蝎子等名称。

  “爷爷,我不是叫你别碰这些剧毒之物吗?”宗天一看,脸色大变说:

  “一个不小心,可是致命的!”

  “小伙子,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吃的盐可是比你吃的饭还多。”德坤马上以教训的口吻说:“对我们习医的人而言,自然万物,没有毒或不毒之分,只有有效或无效之别。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故事吗?华佗由观察蜘蛛,而解了黄蜂之毒;孙思遨由鹳鸟,而找到治风湿的‘老鹤草’。天地形成,有一物,必有另一物克之。”

  宗天听到最后两句,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师祖说的是。我虽不习医,但在练武及从事革命工作时,鸿钧师父也常拿这些故事教训我,甚至对我的科学研究,也有莫大的启发。”季襄试着缓和气氛。“没错。中国之学,古博精深;西洋之学比之,不过是一稚嫩婴孩而已。”

  德坤心情一好,又问:“方才听送饭的伙计说,你带了新娘子来了?”

  “对,她等一下会上山向师祖请安。”季襄说。

  “很好!很好!”德坤叠声说,又转向宗天:“你师兄都成亲了,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宗天愣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完全不像平日敏捷灵活的宗天。季襄半玩笑地说:“他这娶妻病,恐怕要琉璃草才治得好。”

  “琉璃草?我不知道这玩意见还能治病?”德坤很认真地问。

  “宗天是对一个会绣琉璃草的姑娘犯相思。”季襄笑着说。

  “师兄,我说过,我早丢了那帕子了!”宗天抗议道。

  “犯相思?那八成是程家的姑娘慧梅。”德坤兴致很高地说。

  “爷爷,我并不喜欢慧梅,你们别老把她推向我,让大家都难堪。”宗天说。

  “我猜是范家的姑娘。”季襄随口猜着。

  “范家?是湘秀?不会吧?当初宗天死说活说都不要,人家现在都准备嫁啦!”德坤不解地说。

  “我只晓得范家有个湘文。”季襄又说了一句。

  “不是湘文!湘文早订亲了!”宗天急忙说,舌头差点打结。

  这反应又太过度了!季襄对男女之情一向不甚敏锐,他提琉璃草或湘文,并非真的有所联想,只是想开开宗天那条手帕的玩笑而已。

  瞧师弟那一脸的气急败坏,季襄干脆捉弄到底说:“订亲算什么?可以抢亲呀!瞧,珣美本来也不是我的,我还除去了她的未婚夫呢!”

  抢亲?宗天的耳朵陡地竖了起来。

  “说得好!抢亲可刺激啦!几代前,我们地方上还有这种习俗,这城抢那城,那城抢这城,热闹可不输给龙舟赛哩!”德坤老顽童般地说。

  “这……这不犯了法纪吗?”宗天吶吶问。

  “犯什么法?你抢我的,我抢你的,生米煮成熟饭,还能计较吗?有些城还因此由仇家变成亲家呢!”德坤愈说愈起劲,形容也愈夸张。

  说者无心,宗天却听者有意。抢亲?他先前怎么没想到这种方法呢?

  湘文年纪轻,保守、顾家,又如此顽固,解除婚约不成、私奔不成,就只剩下抢亲一条路了。

  从汾阳到宿州,长途漫漫,要湘文“失踪”并不难,他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的男人的妻子!

  他心中开始有了计划,脸也恢复笑容,适时地加入德坤和季襄的高谈阔论。

  他那兴冲冲的模样,似乎又回到正常的宗天了!

  第六章

  湘秀在中秋节的前三天嫁了。

  月还尚圆,范家又急急筹备湘文的婚事。布匹堆地,箱笼依墙,金银匠漆画工日日穿梭。远在杭州的苏照圭已来信催赶,希望湘文先到舅舅家,上父母坟,除去三年的孝,在满十八岁那日完成终身大事。

  “我这等于是帮自己和么弟嫁女儿,马虎不得!”范申亭常四处宣称。

  湘文大概是唯一不受喜气影响的人。她每天关在房里,想着与宗天的几次相会,想着他在汾河畔那绝情的眼神,直到整个人伤心昏沉。

  只有一次,她跑遇过廊,冲过庭院,气喘冲冲地到母亲的房间,没站定便问:“娘,我可不可以不嫁给夏训之呢?”“傻姑娘,你当然是要嫁给他。”香华抬头说。

  “如果我不嫁给他,会有什么后果?”湘文抚着心口问。

  香华以为她是小女孩的害怕心态,便故意沉着脸说:“那夏家准会派官兵上门要人,我们还会挨告呢!”

  “哦!”湘文轻轻地应了一声。

  香华放下手中的帐本,想给女儿一些安慰,解一解她将为人妇的傍徨,却发现她已离去,就如来时一样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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