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茶搂,珣美也不顾丝质洋装,长绸中及扎脚鞋子,半跑了起来。
两天不见,她好想他,也积了很多话在心里头。
散池轩是一间书斋,里面有文房四宝、古玩、古画及一些精品书,表面上是做生意的,但同时也是南方政府的联络站之一。
珣美穿过店面,和老板点个头,就走到后面。
小房间内是季襄。她一看见他,就不由分说地扑到他的怀里,她可以感觉那比以往强烈的手劲,所以,他也是想念她的。
季襄捧起她的脸,略施脂粉,又香又美,但却不是他的月牙蔷薇。
他掩饰内心种种情绪,只就事论事说:“我听说你父亲来的消息,你还好吧?”
“怎么会好呢?见不着你,不能上学,还要每天穿这些累赘,和那一些人周旋。”
她带着委屈说。
“我就知道你是被迫的。”他的声音转为温柔说:“如果你想的话,我马上可以安排你离开上海。”
“不!我其实也不是完全被迫的。”珣美左右看看,谨慎地说:“我这也是在帮你 。”
“帮我?”他愣了一下。
“你不是一直愁弄不清楚西纯别墅的状况吗?”她说:“我这几天正好有机会进出西纯别墅,也初步探知他们的厅院位置,保镖人数,巡逻次数。等我和他们更熟之后,还可以取得更多的资料。”
季襄终于知道她的脑筋在转什么念头!他猛地放开她,有些激动地说:“搞了半天,你竟在做情报的工作!天呀!你明白这有多危险吗?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无葬生之地 。
你没受过卧底的训练,没学过探敌的技巧,不晓得如何保护自己,这不是去送死吗?不!
我不准你去,你立刻退出!”
“但这也是你除掉曾世虎唯一的机会呀!”珣美说。
“不是唯一,我还有其他方法。”季襄抓抓头说:“好,就算是唯一,我也不要你涉足!”
自他们相识以来,她从没见过他如此心烦意乱又脆弱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以最柔婉的语调说:“季襄,你忘了我身在什么样的家庭吗?
“我并不天真,而且很会察颜观色,避开灾祸。你不是常说我有有许多面具吗?我相信以我的单纯及复杂,就足以应付曾家的人,没有人会怀疑到我。”
“不!你还是不可以去!”他握住她的手说:“珣美,这不是你的工作,你的目标是教育,不是这铤而走险的革命或暗杀。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爱我;但我真的无法接受……”
“你错了!我是爱你,但我也爱中国。”珣美打断他说:“我是崇拜吴校长,想学她献身教育;但我也崇拜鉴湖女侠秋瑾,能实际参与救国工作,我也会义不容辞的。”
“我不许你像她,我不许你死。”他直瞪着她说。
“我当然不会死。”珣美突然觉得自己长他好几岁,必须像个母亲般劝慰他:“季襄,让我们忘掉儿女私情,忘掉我是珣美,就只当我是你的一个同志。试着想想;我现在能够进西纯别墅,取得曾世虎的信任,让你们得以接近他,暗杀他。以一个领导者的身份,你该阻止我吗?”
他看她良久,眼睛里渐渐凝聚着痛苦,然后将她的手按在他心上,和着他沉重的心跳,他以极低哑的嗓音说:“我了解你想表达的话,但我也同时了解,在爱情的世界里,我也是自私的……为了国家,我可以牺牲家庭、幸福、一切,其至生命,但我却不能牺牲你……珣美,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你爱我更甚于自己的生命。”珣美泪如泉涌,像要痛到心髓一般,她紧紧偎着他,哽咽地说:“有你这一番话,我这生算没有白活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更爱惜自己,而以我们的爱,也请你相信我,照我的方法去做,好不好?”
季襄又是一阵长思,理智及感情在他体内激烈交战。最后他凝视她明亮的眸子,再吻去她的泪水,以极慢极慢的声音,教她各种伪装方法及应变策略上的使用。
珣美认真地聆听着。
“记住,宁可后退,也不要前进。有时急于一时的邀功,反而会掉入敌方的陷阱,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他不断强调着。
珣美用力点头。
看她专心一致的模样,他心又揪痛,忍不住说:“你不是曾问我,中国统一之后,我要做什么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要娶你。”
“娶我?”她睁大眼睛说。
“你愿意改变心意,当我的新娘吗?”他期盼地问。
“我愿意,我愿意!”她高兴地回答。
这一刻,什么理想抱负都没有了。他们只陶醉在彼此的爱中,忘情地说着、笑着、吻着。
他们宁可时间在这小小的房间停留,明天永远不要来。或者,有一座神奇之桥,可以越过所有责任与义务,直接通向那美丽的未来。
第八章
今年冬季,天反常地暖,雪也来特别晚,十二月天,黄埔江头还旋盘着几只应该南下的候鸟。
天天见阳光,货也进得好的曾世虎,为一偿三个月前爆炸案的那一场晦气,大张旗鼓地要举行五十岁的生日。
当然,居于安全的理由,他的风声放得响,可是请的人只限于他能信任的亲朋好友。
而且西纯别墅早加强戒备,进出的人,收来的贺礼,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
“我们不能再等了,暗杀行动就选在这一日。”季襄在密室里宣布说:“我们要让曾世虎的生日,也变成他的祭日。”
他一方面也是舍不得让珣美在虎口下冒险。时间已经够久了,再拖下去,他会先精神崩溃。
“珣美给我们的这些图是很详细,逃生的路基本上都设计好了。”杜建荣说:“只是我们如何混进去?武器又该怎么办?手上没枪没刀的,也是白搭。”
“还是用那招戏班子的方法。武器比较麻烦,因为他们任何箱子都不放过。”季襄皱眉说。
“珣美说,武器由她带,以她的身份,不会搜得太严。”史恩说。
“不!这招太险了,等于把生命放在刀口上,我不能同意。”季襄否决说。
“我们当中,谁不是把生命放在刀口上呢?你自己就首当其冲。”陈若萍顿一下又说:“如果你东也顾忌,西也顾忌,我们的工作怎么进行下去呢?”
“我会再另外想办法的。”季襄坚持地说。
最后还是珣美说服了他。
那日,他们在散池轩会面。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反覆说:“我已经得到曾瑞民的同意,段家和他的礼一块送。他是曾家的儿子,没有人会搜查他的。”
“他那么任你摆布,可见很喜欢你了。”季襄口气怪怪地说。
“你在嫉妒!”珣美亮着眼说:“不过你真的不必,在我的心中,你就是那广大的天,而曾瑞民只是地上的一只小蚂蚁,一点都不能和你比。”
“即使是一只小蚂蚁,也让我根不舒服。”季襄说:“你千万记得,曾家人心狠手辣,说变脸就变脸,你不要疏忽轻敌。”
“其实真正危险的是你,我又不动枪。”她说。
季襄不语,只是抱着她,说:“这是我第一次希望任务快点结束,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长相厮守。”
“你的统一大业呢?”珣美轻问。
“就像你说的,报国总有其它方式吧!”他说。
“你是英雄,其它方式不适合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