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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彦是她的小学同学兼邻居,很小就父母双亡,全靠爷爷扶养。可是爷爷年纪大了,三不五时生病,名彦就常上她家吃三餐,久了便成为她家的一份子。

  她步入那老旧的五楼公寓,先上顶楼找名彦。才按一下铃,她就想到,名彦“出差”去了。

  他的出差,就是放下出租车不开,和一票狐群狗党去办事。办什么事,他从不说,她也从不问。

  由国中开始,宛芸上前段班,他念后段班,两人的生活及前程就愈拉愈远。他变成问题学生,天天打架闹事,有一次他们的名字同列在布告栏,他是吸烟记过,她则是作文比赛第一记功,这是他们之间最常说的笑话。



  林爷爷死后,名彦无人管束,更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唯一不变的是上她家吃三餐的习惯。他在她们母女三人面前,就成了单纯善良的年轻人,义气十足,并以保护者自居。

  宛芸回到三楼,一室的黑暗清寂,心情更沮丧。

  剩下可倾诉的人只有宛莉了,但宛莉交了男朋友,整日“阿靖”挂在嘴边。这个时间打电话去台北,恐怕阿靖也在,又要惹一身闲气。

  何况对这热情冲动的妹妹,能够不惹麻烦,宛芸就感激涕零了,要她分担烦恼,恐怕还要一段时日吧!

  但空茫的黑洞总要填满,她放了cD,巴哈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如流水般在高山低谷漫游着。她觉得自己来到一个空旷的大地,有晴丽的蓝天,花草都会唱歌。

  她特别喜爱第三乐章,父亲也是。他们常在屋内大声放着,其中有一段以短音在每个音阶爬着,到了顶端,低音琴和大提琴先后出现,似一泻千里的瀑布,令人心弦震动,如滑到一座绝美的伊甸园。



  父亲一边听着,一边爱将年幼的她上下摇,到瀑布处再一拋,几乎触到屋顶,那真是童年最兴奋美妙的记忆!

  在车上听又不同花样,父亲总在悬落的剎那,双手放开方向盘,举得高高的,等乐符荡平才重新展控车子,她彷佛经历一次飞升的经验。

  她曾经多么崇拜他呀!他却轻易背叛,为了另一个女人。

  A小调又即将演奏到那段她又爱又恨的部分,尚未滑落,她就关上,并把白色的讣闻撕个粉碎。

  逝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 ※ ※

  一大清早,名彦就来敲门,手上还拎着豆浆和饭团。

  “今天我去照顾干妈,你就在家休息吧!”他进来就说。

  “你不用做生意了吗?”宛芸问。

  “开出租车就有这点好处,自己是老板,爱翘班就翘班,多爽呀!”名产拿碗装豆浆,一边说。

  “钱总是要赚呀!”她擦着桌子说。

  “钱吗?我有的是。你以为出租车是我唯一的收人吗?那点只够我塞牙缝而已。”他大口吃起饭团。

  宛芸仔细看他。这个名彦,小时候长得倒眉清目秀,功课也好过一阵子,怎么愈大气质愈糟,举止尽是流氓气了呢?

  “好了!别再看了!”他停止咀嚼说:“再看也挤不出你他妈的好学生书卷气。”

  “你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吧?”她忍不住问。

  “安啦!我林某犯天犯地犯人,就是不犯法。”他眨眨眼说:“而且犯了法又如何?本山人自有一套点穴和解穴的功夫!”

  “练武的人就有被废武功的一天,我看你还是趁早收山吧!”她说:“今天你就乖乖开出租车,我妈我自己照顾,各司其职。”

  “不行!再下去你就会变成一只大猫熊了!”他圈住两个眼睛说:“到时候你得改叫宛宛或芸芸,被送到动物园去了!”

  “别再耍宝了!”她笑着说:“你要去医院就去。不过我得警告你,自从知道我爸的死讯,她变得有些怪,你要小心一点。”

  “我倒觉得她脾气和气色好多了,好象心中卸下一块大石头。”他做个怪表情说:“瞧她,印堂上那块乌气消失了,人中的肌肉不再浮肿,以面相学来说……”

  “好啦!你又懂什么面相学了?”她敲他的头一记说:“还不快去,免得何太太又啰唆!”

  “我只是想逗你笑而已,你老是那么严肃。”他一脸认真说:“像你这年龄的女孩子,应该欢笑玩乐,每天吃吃咯咯笑个不停,哪是你这种样子?活像生在另一个星球,重力比地球多十倍似的!妈呀!这样算来,你有二百多岁了!”

  “林名彦,你再不走,我可真要生气了!”她紧抿发笑的双唇说。

  “哇!两百多岁的大猫熊!”他走到门口仍夸张说。

  送走这宝贝蛋,宛芸笑出了声。名彦本是很聪明的,但环境把他塑造成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就像她,本是快乐无忧的女孩子,偏偏在生活下提早老化,彷佛一朵不允许盛开的花。

  这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留在家里,把房子上下清扫一遍,一下子就过了十点,正想打电话给上班的宛莉,突然门铃响起。

  一个西装笔挺、带着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拿着一张名片对她说:“我是王复康,梁笕恩先生的律师,我们在电话中谈过,你一直不肯驾临我的事务所,我只好亲自来了。”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她不让他进门。

  “你连你父亲的遗嘱都不听了吗?”他扶扶眼镜说。

  “他十二年前就不是我的父亲了!”她冷冷说。

  “梁小姐,我只是做我的工作,并不涉及任何恩怨,你让我完成我的职责,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了。”他说。

  宛芸只好开门,并以不愉快的口吻说:“请长话短说,我还要到医院看护我妈妈。”

  “有人喜欢看到律师,有人讨厌看到律师,但生活上偏少不了我们,不是吗?”他径自坐下,由公文包拿出一叠文件说:“你父亲过世以后,留了一笔钱给你和你妹妹,包括股票、存款和地产,总数是六千万元。”

  六千万元?宛芸瞪大眼睛,以学商的本能,马上连想到后面那七个零。虽然台湾钱淹脚目,天天耳内听的都及亿兆,但对她这小市民而言,六千万是个天文数目。

  “他给我和妹妹六千万,那他的……太太和两个儿子呢?”她声音反应着震惊。

  “他们继承绝大部分的财产和事业。”王律师顿了一下说:“你应该知道,这有大半都是梁太太娘家的。”

  “我很清楚那位‘梁太太’家多有钱有势。她就是用财富买走我父亲,硬生生拆散一个家庭的。”宛芸打断他的话说:“这六千万我不要,不仁不义的造孽钱我不收!”

  王律师看着她,一脸意外,好半天才说:“六千万呀!不是一笔小钱,可以让你改善生活了!”

  “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她干脆说。

  “可惜我没有个富裕的爸爸。”他自嘲说,又转为正经:“你要不要,我管不到,每个月利息钱仍照存到共同帐户中,你随时都可以领取。”

  “共同帐户?”她一头雾水。

  “你母亲一定没告诉你。”他说:“十二年前你父亲就为你和你妹妹开了一个户头,每个月存入一笔生活费。你母亲从不动,现在也有七百万左右了。”

  她竟不知道?这些年仅靠她母亲小学老师的薪资,她们很简省地活着。她因此得打好几份工才完成大学教育,妹妹五专的学费都很困难地筹措,而她们竟有这笔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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